哥哥日記:最后的最后
這又不是電視劇,我會在這里回應她,然后我們談天說地,暢談內心多年的想法,然后手挽手結束。 這對她從我這里受到的痛苦來說,是不公平的。而且我們之間不是可以通過對話來解決矛盾的,我們之間的矛盾的根深蒂固的,藤蔓一樣牢牢鎖著我們,只是暫時沒被勒死而已。 Emily蹲在地上,一直沒起來。她說的那句“別救我”一直在我腦海里重復播放著。 我發泄地用一只手緊緊扣著另一只手的手心,指甲深陷進去,沮喪的情緒不只對她,還對我,對我們這樣的關系和局面。 最后我彎下腰,雙手抓住她的腋下,手指陷進了連帽衫柔軟的面料和里面纖細的手臂里,猛地將她拽直——動作不輕,也不溫柔。 Emily輕得可怕,身體軟綿綿的,沒有掙扎。雖然這不算一個擁抱,但我的大腦突然閃過了小時候我抱著她的短暫回憶,熟悉又陌生。 我把她抬在半空,轉了一圈,椅子在不知不覺中被我踢翻在地,那起碼要找個她可以趴著的地方。 我嘆口氣,把她扔到床上,幾乎是拋出去的。 那張廉價的鐵架床發出來了一聲吱呀聲,Emily沒什么反應,臉依然埋在連帽衫的領子里。 “坐著。。?;蛘咛芍?,隨便你,別說話,床給你睡?!蔽业恼Z氣少了些命令,順便撿起地上的兔子娃娃塞給她。 我想要的是那種熟悉的相處方式回歸,雖然不健康,但起碼我們都習慣了,她不再懇求它,我也不用逃避它。 Emily卻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樣,竟然違抗了我的“命令”,安靜地用袖子擦干眼淚,脫下我的連帽衫迭好,把娃娃放在床角,讓它乖乖坐著。 她站到我面前,月光讓她的影子蓋住了我。她說“明天是周一,我要回去了,還要收拾書包?!?/br> 我知道這不是莫名其妙的行為,她一定在內心思考了一些事情,或許反抗,或許是服從,她的情緒走到了極端空洞的平靜。 可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決定,我的喉嚨發癢,想說些阻止她的話,但最終沒說什么,只能聽著她走出門的腳步聲越來越輕,眼看著她走回自己的房間,然后夜晚讓一切變得寂靜。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此刻我卻有一種清晰的預感:下次她崩潰的時候,不會再敲響我的門了,而我也不會再開門了。 27/9 —————————————————— 天氣:霧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著的,像是在痛苦的回憶中不斷掙扎。我沒有理清楚她的那個眼神,像月光一樣灑下來。 可那樣的目光只落在我身上,她一眼也沒看那個該死的月亮。 她或許愛我,或許不恨我,或許已經放棄了找我尋求幫助,或許已經墜落了地獄。 畢竟她昨天在我眼前親自踏進自己的房間,那個不能被稱為房間的地方。她卻面無表情地走進去了。 我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對的,但是她選擇了,我沒有立場勸她。 第二天我醒得格外早,站在臥室的薄薄窗簾一側,腦子里揮散不去的是她臉上的紅印、縮在我連帽衫里的小臉,淚水浸透的后背襯衫的感覺。 而轉瞬間,到了Emily上學的時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下意識地看著窗外。 她站在我們家門口,腳下是裂開的車道,在等待校車。她背對房子,我能看到她緊緊抓著背包帶的手指,指節發白,仿佛是唯一的支撐物。 這時一陣風突然刮起,在霧蒙蒙的清晨,卷起她烏黑的長發,隨風飄動的樣子像黑色的流水一樣拂過她的臉頰和肩膀。 Emily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如同一根蘆葦,對抗著風力。 她敞開的外套下,是一條我從沒見過的白色長裙,在纖細的腳腕處微微飄起,讓她看起來是那么不可思議的渺小,輕盈。 像是不存在一樣,仿佛下一陣風就能將她帶走。 我的目光凝視著那縷長發,長長的,烏黑的,隨風飄揚著。 一陣寒意襲上心頭,我突然記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多年前她剪短頭發時,我隨意地斥責道:?“你本來就夠亂糟糟的了,短發看起來更丑了?!?這并非有意的命令,只是又一次不經意的殘忍。 但她再也沒有剪掉過它,她任由頭發長長。只是因為我不喜歡短發。 那種奉獻,那種扭曲的、無法磨滅的忠誠……那不是愛。我勸導著我自己,那是病態的,是一種他用每一次侮辱、每一次拒絕、每一次必要的巴掌所培養出來的。 “just get on the fug bus,”我低沉的默念突兀地在房間里響起。我想要她趕緊走,我需要讓她那令人窒息的破碎記憶從我眼前消失,需要她那縈繞在房間里的淚水氣息消失,需要她那哽咽的懇求——?教我恨你?——的回音不再在我腦海中回響。 但當黃色巴士緩緩駛入街道,剎車時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Emily并沒有立刻上車。 她轉過頭,緩慢地、刻意地。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即使隔著這么遠也能看出那里蘊含著的淡然。 Emily突然抬頭,不是看向巴士,也不是看向馬路,而是直直地向上,望向了我房間的窗戶,望向了我隱藏處的那片陰影。 我們的目光隔著有著污漬的玻璃相遇,隔著遙遠的距離。她看著我,久久未動,風兒卷起她的頭發,扯著她的外套,試圖將她拉走。 最后,Emily什么也沒說,轉身踏上校車的臺階,車門在她身后嘎吱作響地關上了。 我一直站在窗邊,時間過去了好久,但我卻一步也沒離開。 我看著校車漸漸遠去,沿著街道逐漸縮小,直到消失。她剛才站立的地方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只有風還在呼嘯著,掠過路邊光禿禿的樹枝,只帶來清晨的涼意。 我一下子拉上了窗簾,房間陷入一片昏暗。迭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連帽衫依然躺在床上,兔子娃娃還是那樣坐在角落。 此刻,透過我們最后的對視,一種莫名的預感在我骨子里扎根,比黎明更冷,比自己的仇恨更尖銳。 我知道她的那個眼神是什么意思了,她不會回來了。 或許我也不想再寫日記了。 2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