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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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里的暖氣開得很足,不僅驅散了山間的寒氣,也烘得人心頭發燥。 都煦和望舒并肩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背靠著寬大的床沿。果香四溢的房里還殘留著碘伏微苦的氣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局促感。 都煦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臂彎里,目光沒有焦點地投射在對面墻上那張妖冶的紅電吉他海報上,沉默像水一樣漫上來,幾乎要將兩人淹沒。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暗啞地開口,帶著劫后余生的疲憊、顫抖:“望舒,我最近…撞見東西了?!?/br> 望舒立刻側過頭看她,眼神專注而凝重,沒有打斷。 “就是自從我不住校,搬到學校后面那棟舊樓自己住開始?!倍检愕穆曇舾土?,仿佛怕驚擾了什么,“夜里…就不太平了。你知道嗎,我、我,我真的…撞鬼了…!” “不是一般的…是個怨氣很重的女鬼。她、她長得,…跟你…”都煦猛地抬起頭,用眸光描摹望舒的面龐,絲毫不差,眼睛里充滿了真切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困惑,“跟你…非常非常像。我不騙你,真的?!?/br> 聞言,望舒的身體瞬間僵直了,目瞪口呆地,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她像被凍住一樣,連呼吸都停滯了。 “可她不是來索命的,”都煦抖得厲害,語速加快,急于傾倒出積壓的恐懼,“只是,她…她逼我做些很奇怪的事…我不敢,不敢拒絕她,只能…順著她?!?/br> 她抱緊了自己的胳膊,指甲蓋快要陷進皮膚里,身體很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可昨天我剛回去,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她突然就…就發瘋了!把我…就把我弄成這樣…”她訥訥地帶上了哭腔,一咬牙徹底脫下了那件毛衣,露出底下那些青紫交錯的掐痕和咬痕的全面,觸目驚心,“我真的…真的好怕…我怕死了…!” 大顆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砸在地毯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她的話半真半假——恐懼是真的、傷痕是真的、女鬼的暴怒,也是真的。但那份在孤獨和奇異快感中滋生的、對女鬼的迷戀和甘之如飴,被她死死地壓在了心底。 此刻,她只需要望舒看到她的恐懼和無助,這樣就足夠了。 望舒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整個人都懵住了。她一一掃過都煦身上的傷,腦中回蕩著那“長得像自己”的女鬼的描述,一股深深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想過都煦的遭遇不尋常,但絕沒想到竟是如此詭異駭人。一個酷似自己的女鬼!纏上了都煦!在學校后門那棟舊樓! “你…!”望舒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發不出完整的音節。她下意識地伸手想碰碰都煦,指尖卻在碰到那些傷痕前停住了,微微發著顫,“你…確定嗎?她…她…”她甚至無法順暢地問出“她真的像我嗎?”這句話,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攫住了她。 “非常確定!”都煦用力點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望舒慘白的臉,那震驚到失語的樣子,不像是裝的。 她心里那點關于望舒是否知情的疑慮稍微動搖了一下,但還是試探著追問:“望舒,你…知道她是誰嗎?或者…聽說過這樣的人嗎?” 望舒猛地搖頭,動作又快又急,像是要甩掉什么可怕的東西:“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家里…也從沒提過!” 都煦緊盯著她的反應,捕捉著每一絲細微的變化。望舒的恐懼太真實了,不像撒謊。 這讓她心底稍安,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迷霧。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復一下抽噎,話題突兀地一轉:“那你帶我進來的時候,為什么突然說那些話?走廊盡頭那間房…還有,家里的阿姨…” 望舒這才回過神來,眼神閃爍了一下,努力壓下翻騰的心緒,“因為…那是我奶奶彌留之際反復叮囑過我的?!?/br> “她拉著我的手,非常嚴肅,甚至…甚至有點害怕地說,千萬、千萬不要去打開走廊盡頭那間房的門…絕對不行?!?/br> 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悠遠:“所以我一直記著。從來沒靠近過,更沒打開過?!彼聪蚨检?,“你剛進來時,不是也說感覺這地方…不對勁嗎?你也感覺到了那種說不出的怪,對吧…?所以我才忍不住提醒你?!?/br> “這地方肯定藏著什么…或許跟我家有關,也或許,跟你遇到的那個…東西有關?!?/br> “你奶奶…”都煦輕聲問,“你跟她很親嗎?” 提到奶奶,望舒緊繃的神色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嗯?!彼c點頭,“雖然我家祖宅在這里,但我小時候其實沒來過幾次,都是在城里長大。家里人很多,但沒人真的在意一個小孩子想什么。只有奶奶…” 她的聲音柔和下來:“只有她,會真的看著我,問我開不開心,給我講好多志怪故事,有的很嚇人,有的很溫暖。她還會悄悄跟我說一些家族的老事,或者她年輕時的趣聞?!彼旖菑澠鹨粋€很淡的弧度,“是她讓我覺得世界其實很大,有很多無法解釋的東西?!?/br> “所以我從小就喜歡這些…在別人眼里,像個怪胎?!彼Z氣里帶著點自嘲,但并無不快。 “奶奶她…后來生病走了。這是她走后,我第一次回來這里。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br> “為什么?”都煦忍不住追問。 望舒沉默了片刻,眼神變得復雜凝重。她抬起頭,直視著都煦的眼睛,沒有直接回答那個“為什么”,而是拋出了一個更沉重的問題:“都煦,你在這個鎮上的女校讀了這么多年書,有沒有…聽說過一些秘密?很詭異的那種?” 都煦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她仔細回想,小鎮閉塞,女校更是流言蜚語的溫床?!啊锹犨^一些傳言,”她有些遲疑地說,“什么舊校舍半夜有哭聲,廢棄的鋼琴自己響…還有說以前有學生…但大家都當是嚇唬人的玩笑話,沒人當真。我也…” “玩笑?”望舒打斷她,身體前傾,眼神銳利得像刀子,直直刺入都煦眼底,“如果這些‘玩笑’,剝掉人們添油加醋的夸張外殼,里面就藏著一部分…真的呢?” 都煦只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脊椎竄起,讓她頭皮發麻,手腳冰涼。她腦子里“嗡”的一聲,那些被她嗤之以鼻、當作茶余飯后談資的校園怪談,此刻突然變得無比清晰、無比猙獰…如果、如果其中哪怕有一絲是真的—— 那她自己撞鬼的經歷呢?這不正是她最恐懼的嗎? 一旦她說出去,別人只會像她過去看待那些傳言一樣,覺得她異想天開,是個瘋子。巨大的后怕將她淹沒。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驚恐地看著望舒,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剛剛止住的冷汗,瞬間又浸透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