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8. 破瓜
允文準備一顆偌大的西瓜,擱在一個淺坑里邊。 天明原先以為哪個誰要拿大砍刀殘殺那顆無辜的西瓜(干嘛要殘殺一顆無辜的西瓜?它何其不幸,來不及長大,就要被人劈殺?)但東找西找仍沒見著那支兇器。 結果,允文竟拿了根鋁球棒,還一本正經說:現在要玩打西瓜游戲。 哇靠悲喔──天明心想:以前只在動漫??吹奖貍涞暮_吪鞴系睦咸浊楣潿F實中真的有人玩喔?但他從來沒想參與這種「幼稚活動?!?/br> 馬的,現在要強迫自己參加喔?這種小朋友游戲──這下,真讓他想原地挖個夠深的沙坑,把頭埋進去,看窒息而死早些,還是羞恥而死更快。 「我跟你講啦:是個男人,直接矇眼了啦?!惯呎f,允文一把遞上看起來沾滿沙子的黑色布條。 此時正是現年二十五歲的青年張天明同學,在老到不敢從事海灘活動之前,奶子垂到地上、肥肚肚遮住腳趾頭跟那個頭、渾身出油、四肢長滿贅rou之前,可以在沙灘上展現男子氣慨的最后時刻──好啦,靠夭──做就做嘛! 天明就這樣,被半脅迫半慫恿,默默矇上眼睛──嗯,真他媽什么鳥都看不到。 「來,給天明ㄅㄛˋ咿大棒棒!」 天明感覺有東西(粗粗的)碰到手心,便直覺性握緊、豎直──別擔心,他很熟悉這種棒狀物的觸感,他經常一個人躲在房里偷偷練習──手中有棒棒的感覺,讓他萌生一種「難」以解釋的優越感──whatisit?“hard”toexplain. 「轉,同學們,轉!」 天明先是感覺到一支大手一把攫住他的肩膀,接著是好幾支較小的手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他感覺渾身有電流竄過──呃呃啊啊── 「轉,天明ㄅㄛˋ咿,轉!」 差點噴射出來──吐出來的張天明同學,甫從數支手手的蹂躪脫身,用手中的大棒棒,頂住沙xue,順時針螺旋了起來──hescrewedandscrewedandscrewed...youdooknowwhatthatmeans.他越頂越深、越鑽越深,直到又快要出來、快要出來,下腹有一股力量竄上來,應該是流體──他感覺快把心亞帶他去吃的午餐通通吐出來。 「歐ㄍㄟv,停──」 旋轉突然停止,讓天明重心不穩而踉蹌,差點跌坐剛剛踏出來的沙坑;所幸,他及時用大棒棒支撐住自己。他單膝蹲踞原地,一手在地上摸索一陣,確認自己沒有失控轉到水邊,另一手將棍棒刺入xue中,慢慢把自己的身子撐起來。 「出發前進!」聽起來是彭允文在發號施令。 天明不打算理會他,待在原地打算等暈眩感過去之后再行動。 「干!」允文突然破口大罵,「你再不出發,等一下就有懲罰?!?/br> 「唉呀,」跟著附和的是珮瑄的聲音,「乾脆直接把他埋進沙堆啦?!?/br> 「干,會不會玩啦,北七──哪有打西瓜不走動的?」允文接著說。 「加油,阿明──亞亞會把你的英姿拍下來?!剐膩喌穆曇舂ぉぢ詭д{侃的語氣。他已經可以想像自己在鏡頭前的愚蠢模樣。 他甩甩頭,用手中的硬棒棒在前方指畫兩下,硬頭皮往大致上一致的方向前進。 「右邊!」「前面!」「左邊!」 靠悲啦──你們這群人,可不可閉嘴──這些人的干擾顯然奏效了。天明一時之間分不清東南西北。 「你聽我的:就這樣慢慢往前!」 眾多雜音當中,唯獨曉雯的聲音他聽得特別清楚。 「你不要跨太大步,就這樣慢慢往前就可以了?!篂榱俗屗犌宄?,曉雯還特別提高音量重復這句話好幾次。 照著曉雯的指示,他緩緩往前。他放棄跨大步的方式,改用腳趾和腳掌前端的抓握,帶動全身向前行。 他把棍子當作導盲杖,想像自己暫時被剝奪視力,一點一滴往前磨,直到手中的棒棒前端頂到硬物,又嘗試戳它幾下,確定西瓜就在正前方。 他舉起球棍,剛才的導盲杖瞬間轉化成一把劍──他想像自己握著劍道練習用的竹刀,扎好標準的揮劍姿勢;他運動手指,像是熱身,讓指關節直至指尖保持充分的靈活狀態。 他反覆抓握握把上的止滑帶。 一切準備就緒,他朝一個點集中劈了過去──「啵──」的一聲傳進他的耳朵,同時他可以感覺西瓜的表皮傳回些許勁道,震動他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打中接近橄欖球體的西瓜大約中心的位置;透過球棒尖端,他仍可以感覺剛剛打到的位置有點凹陷。 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成功征服西瓜這顆強敵。這是多年來,他難得可以在小雯面前展現不多的男子氣概。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嘴角微微揚起── 「啊……靠夭咧──」允文像是要撕裂喉嚨地嘶吼,「洞拐四──你北七──你一定是北七──」 天明摘下眼罩,尚未明白允文到底在「供殺小?!?/br> 「北七腦缺死智障──汝西瓜殺嘎安捏係欲安怎呷?」允文邊怒吼,邊檢查被害西瓜的尸骸。 珮瑄已經在旁邊笑到在沙坑中打滾,久久不能自已。 曉雯只是提著允文剛拿來裝西瓜的水桶,彎下腰抓混雜沙子的西瓜碎片裝進水桶,盡可能不讓碎西瓜留在沙灘上。 被天明擊中的西瓜只是稍微裂成兩邊,像撞破的玻璃,只有一道裂痕;除此之外,整個表面結構幾乎沒有被剖開。 「靠夭喔,菜成這樣,」允文一把搶過球棒,「你這北七腦殘智缺加三級,睞──班長教你:往這邊,」他像指導別人第一次打高爾夫那樣站定姿勢,「敲!」補上一棍,西瓜果真破裂得更碎;他接著說:「現在它裂了,可以吃了歐ㄎㄟˊ?」他隨手一甩棒,像輕易打出全壘打的強打者,而后彎腰把西瓜瓣集中在一起,「會不會破瓜,到底?」 「干!你白癡喔連瓜都不會破哈哈哈──」笑到幾乎岔氣的珮瑄,好不容易撐起自己的身子,但看到天明的蠢樣,又「凍未條」笑到滾回沙坑,「不會破瓜──你哈哈──你是真的白癡哈哈──還是哈──真的白癡──」她早就笑到不知所云了。 「嗯──好甜喔!」思亞撿起一片──那隻手和整張臉都染得紅紅的──已經不計形象大快朵頤起來。 她邊吃,還不忘對著鏡頭「表演」──天曉得到底在拍殺蟲。只有等片子剪出來、后製,并上傳之后,才能在「亞亞漾生活」頻道上看到了。 五個全到齊、聚在一起吃飯的場合不多。 就天明能追溯最為久遠的片段,總是彭允文負責控制火侯──噢,對喔,他們幾個只吃過一次烤rou(就國中畢旅的野營體驗那次。) 田心亞就老樣子,只負責吃: 「你們要負責把亞亞餵飽,」邊咀嚼,滿下巴油膩,一手拿rou串,指使其他組員。對比現在:化精緻妝、打扮可愛、穿著永遠站在流行時尚前端──想來挺可笑的──當時的田心亞真的沒有任何一分「吸引」人的點。 珮瑄似乎什么都做:有時候翻翻rou片、有時候幫忙倒飲料……餐巾紙用完了,就四處借……缺什么,就四處搜括。 張天明自己呢?印象中,他什么都不會做;只會顧吃rou,或偶爾拿紙巾、抹布擦拭弄臟的地方。除此之外的任務,似乎都超出他能力范圍。 允文原本會故意拿生火、備炭之類,看起來男生要會的工作,故意刁難他;后來發現看他在那邊浪費火種,也浪費吃的時間,索性都自己來。 天明很常被允文「去去,天明滾,」給打發掉。 每每看允文在爐邊看火,總讓天明心里不適;他無法勝任傳統上應當給男生做的事。 小雯呢?──印象中小雯總是安安靜靜。她在流理臺那邊默默串rou,把兩隻手弄得黏黏、臟臟的。 天明就很好奇為什么這位女生愿意讓雙手沾滿腥臭,都不會抱怨。 他本身在家基本上是不做家事的,對她無怨無悔在做平常人不想去做的事情感到訝異。 這不是最令他佩服的。小雯把rou串好,但烤熟之后卻不主動去吃──非要哪個女生遞到她嘴邊「餵她,」她才肯吃。你仔細看她:她可能根本沒吃什么。 他深深敬佩小雯「無私奉獻」的精神。 她會邊串,邊把串好的rou串遞給他──好讓他再把手上的東西傳給火頭彭允文。 「干你媽張天明,」彭允文曾經抱怨,「可以他媽不要那么廢,到底?媽的,給人家卞曉雯搞,你自己爽──自己去串!不會就學──媽的雞掰……」 「沒關係啦。彭允文你可以不要吼那么大聲,」小雯幫忙緩頰,「我這邊人手夠啦,天明。你可以拿扇子去彭允文那邊幫忙,真的。我這邊忙得過來?!?/br> 「靠悲喔張天明,讓女生幫你講話──cao你媽雞掰──有沒有懶趴,到底?反正你什么都不會做,過來幫忙煽風!」 張天明羞紅臉,垂頭過去幫忙。彭允文這樣大吼,彷彿是跟全天下說:只剩張天明什么男人該干的活都不會做,只會拿扇子「煽風點火?!?/br> 「嘿,你們都要過來發表一下感想喔──」思亞拿著架行動腳架的goexpert,對著每個人錄了一段尷尬的「訪談?!?/br> 「噢──他媽的──」「文文,不能『撟』臟話!會被黃標──」「好啦……我不知道張天──」「重來──不要用本名!」「干,汝足囉唆?!埂覆灰簱住慌K話!」「賀啦干!雞掰──」 「嗯、哼……我都不知道小明是個白癡。我今天知道了:小明是個大白癡?!?/br> 「我就一直干擾他啊,我一直喊『左邊、左邊、左邊!』你聽到一個肖查某在尖叫,那就是我……」珮瑄興奮地對鏡頭滔滔不絕講著。 「好……隨便──」說完,曉雯就轉頭繼續撿滿地西瓜碎片。 夕陽正要沒入海平面;落日馀暉,將逐漸暗下的天空染成柔和的紫羅蘭色;從遠景拉回近景,這四人配合亞亞望著大海,碎浪打到腳邊又被吸回去。原本被她們踩出來的成排腳印也被沖刷掉一半。海風將女生們的發型吹亂了;男人的頭發本來就像沖到沙灘上的破爛魚網一樣亂,所以沒差。最后,鏡頭帶到亞亞自己燦爛的笑靨:她對著鏡頭揮手,畫面漸漸淡出。 劈瓜的勇者怎么說?──應該不會有人想知道(也不鼓勵觀眾去看就是了。)但……他本人還是可以稍微透露: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在沙灘上破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