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4. 怪咖
「唉咿唷──『下』曉雯,換發型喔?」允文透過后照鏡看著曉雯。 天明抖了一下。 「讚哦!」 曉雯嘆了口氣。 「唉……」她心不在焉看著窗外?!改阍趺粗??!?/br> 「沒有啦,想說跟你的大頭貼不一樣?!?/br> 天明聽出蹊蹺。人家大頭貼已經幾年沒更新了──大學時代到現在──只想得到用這招……太遜了……真的太遜了──這個允文,就是遜啦……如此的,天明自個兒想像鄉民哽,把允文的臉套在迷因梗圖上。 他已經開始后悔了:不該答應一起跟來。身為一個男人,竟坐在后座──他的自卑感開始作祟。 叭──叭── 一看到他們的車子,思亞便興奮地招手。 她穿橘色露肩小可愛,搭淺藍七分牛仔褲,頭戴有小碎花圖案的邦多納巾,耳垂掛成對銀白色水滴耳墜。她用醒目的紅色唇紅,笑起來恰襯托更為醒目的潔白皓齒。 思亞大致上是這樣的女生,大概全世界的男人都會忍不住瞧上一眼的女生。 「喂,少年欸,還不滾下車幫ㄌㄟˊㄉ1˙服務?購、購、購──」 “ladies”—mindyou—and,ifyougonnaspeakenglish—atleast,please,domeafavor—yougottaspeakitright.但天明沒有毫無腦袋隨心所欲講出來,只敢默默開車門,遵從指示滾下車。 他聽到肌rou男補了一句:「你媽生肌肌給你就要你伺候女生啊,懂?」 允文多吐了一串話「難怪單身狗……」天明只聽到一些字句「服……女性……都不懂,」但最后一句話聽得很清楚: 軟rou男。 曉雯從另一側下車,稍微用力甩上門。 天明的自卑心又作祟了,到了那種想就地咬舌自盡的程度。 他并沒有膽子繼續和那肌rou男抬槓──怕是上路前就毀了眾人的游興。 珮瑄打扮較為中性:黑白相間直條紋襯衫,外搭淺藍色丹寧外套,下身搭酷酷、叛逆風格的牛仔褲──褲管故意弄成破破的──配黑帆布鞋。頭戴漁夫帽,眼鏡鏡片有遮陽涂料──遠遠看就是一副時髦的太陽眼鏡──沒提醒,還以為她要去拍廣告片呢。 「恭喜教甄考上?!?/br> 「喔?謝謝?!公槵u沒預料到天明會唐突恭喜她。 在她印象中,天明不像會讚美別人的人。噢不不──更讓珮瑄意外的是:天明有在追蹤自己哦?她們兩個平常是幾乎不聯絡的。連在群組里傳訊息也幾乎……嗯,不對──從來沒有交集。 珮瑄還以為他只關心他自己的事情,所以平常也把他當空氣。 真是神祕的人。珮瑄如此想著。 他幫她把行李箱塞進后車廂。 「呃……租屋找到了嗎?」 珮瑄挑眉,并稍微把頭傾向一側。 「還沒,之后要找?!顾鐚崙?。 「噢……什么時候搬──開學前嗎?」 「嗯……應該是。開學前兩個月就會搬?!?/br> 「南部啊……好遠喔?!?/br> 嘴上唸著,他其實沒有接住珮瑄的回話──他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老師這個職業不很適合他。 不是說他沒能力教書。他自認有一定的學識基礎可以教人。他也相信自己有能力站在講臺上、寫一手好板書,用鏗鏘有力的音調講課,也當然有信心不會讓學生注意力渙散──或說,他有自信能克制自己瞧不起臺下聽講的廢物們的衝動──都不是。他最大的心理障礙是:他無法泯滅人性去誤人子弟,更沒辦法昧著良心滿口違心之論。對他來說:廢物就是廢物。你無法把廢物教成非廢物。你無法對把”go”的過去式寫作”goed”的「天才」硬擠出「嗯你做得很好,繼續加油,會越來越進步哦」下次繼續忍受學生一再寫”yesterdayigoedtoschool”—suchaharmlesserror,little“goed,”beengoadinghim,almost,intosmashingsomeone’sskull—or,preferably,intoittingsuicide—更具體來說:有些孩子會上t大,就會上t大;有些孩子不會上t大,那就一定不會上t大。他無法教孩子「有努力就有收穫」—suchbullshit.ifyou’tteachkidsnothingelsebutbullshit—betternotteach’emnothingatall. 嗯,老師這個職業真的不適合我──他想了又想,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果然還是很討厭老師。 「還可以啦?!公槵u注意到天明稍微露出他一貫、瞧不起人的蔑笑與讓人不舒服的瞇眼。 此時,天明稍微放空了。 他心里想著:終于只剩我一人還沒開始「吃頭路?!?/br> 臺北清晨的冷風,讓天明打了個哆嗦。 「南部的話,就不像臺北這樣交通發達?!固烀髅銖娎^續對話,卻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對啊,可能要開車吧?」 「哦,你有駕照!」天明由衷感到難以置信。 「嗯嗯,剛考到?!?/br> 「呃呃……那好……需要人手的話……可以聯絡我──我們幾個……」天明頭垂了下來。 「噢好?!?/br> 珮瑄看著一手搔頭,另手靠著車頂的天明,覺得他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 在她印象中:天明,班上永遠第一名。 對他來說,考一百分家常便飯。就算那次考試特別難,他也能拿九十幾分──明明連聰明的曉雯都只考八十幾分。這都沒關係。最讓人生氣的應該是:他毫不在乎成績的態度。他領回一百分考卷和拿回九十分考卷,表情都一樣:一樣聳肩,都沒差,就好像說、跟班上所有人說「啊,都一樣啦,隨便啦──」彷彿在說多一分或少一分根本沒差: 反正你們都很爛。 對有心靠成績競爭班上排名的同學來說,天明的態度十分傷人。 珮瑄嫉妒他──就成績啦(但珮瑄羞于承認「是任何方面」)──就算他不太擅長體育,好像又能靠生理優勢,輕易做到珮瑄做不到的事情。 就好比──舉個例吧──有些人明明跑姿很難看,就只因為腿長、跨步很大,就又可以比自己快個幾毫秒衝到終點。珮瑄很不服氣──(噢,當然不是跑步這件事)天明跑得爛透了,他跑超慢──他的生理優勢讓珮瑄很嫉妒他。 這種嫉妒心迫使她、幾乎逼瘋她、脅迫她每次考試都跟他比。 啊明知考不贏人家(連人家考最低分的科目都比不上,)還是因自尊心(噢,嫉妒心的同伙)作祟──好想考贏他。 畢業之后再次聯絡的時候,珮瑄才知道天明考上ch大──她記得當年天明并不像其他同年紀的同學在臉書還是其他網站分享心得文──她自己則是準備指考(還好,還?!钢缚肌惯@種補救措施。)她落榜了。她不像天明一考就上。那就是落榜。落榜的廢物,她猜他一定這樣想過,就是廢物。 之后她考上了第一志愿,也走上師培的道路──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失敗的廢物(頂多失敗但回收回來重做的回收品;廢物這個標籤就一輩子跟著她。) 她考上的當下只想著:如果都考到臺北的大學,之后方便的話都可以約吃飯。 她從來沒約他;她知道他大概也沒想過要約誰。 他就怪咖。 總結,天明這個人哦,用一句話就能概括:他就是個死讀書的怪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