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的同一時刻，姜小嬋發出尖銳的啼哭。

    ……

    “呼——呼——”

    喘著氣，她大汗淋漓地蘇醒。

    “小嬋，小嬋?！?/br>
    夢里聽見的怪聲，是mama在叫她。

    孟雪梅晃著她的胳膊，叫她的語調細細的，很溫和，像小時候那樣親昵。

    “你怎么睡了這么久??？身體有沒有事？”

    姜小嬋搖了搖頭。

    眼睛適應了光線，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被角被mama細心地掖好，mama把她照顧得很周到。

    “沒事就行，你別讓我擔心，”孟雪梅滿眼的擔憂：“我已經失去了你jiejie，失去了你爸爸。這個家里只有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br>
    窗外陰沉沉，醫院里的燈開得很亮。

    mama的臉龐掛著一抹慈祥平靜的微笑，身上的每個細節都被亮光照得過分清晰，清晰到失焦。

    姜小嬋有些難以分辨自己有沒有從夢里蘇醒。

    孟雪梅的嘴一直在動，像是有許多話要跟她講。

    “你不要怪罪mama。這陣子，我太過傷心，神智大亂。萬幸的是，現在我已經把后面的事想清楚了。小嬋，乖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br>
    mama如此貼心的話語，姜小嬋聽起來也不覺得感動。

    因為太過溫馨、煽情，她感到懼怕，詭異。

    枕巾上沾著大量的褐色藥汁，姜小嬋的唇邊也有干掉的藥漬。她的喉嚨里又酸又苦，有一股腐爛的怪味。

    “你給我喝了什么？”嗓子沙沙的啞，姜小嬋說出的字全是碎的。

    擦去女兒唇邊的藥汁，孟雪梅溫柔地告訴她：“乖孩子，那是還魂湯。jiejie的魂魄不會消散，她會回到你身邊，保護著你，陪伴著你?！?/br>
    灰暗的眼瞳中充滿絕望，姜小嬋問她：“你又去找了賈大師嗎？”

    mama的眼神堅定，帶著無比強大的篤信，她說：“所有疾病都能找到對應的藥，所有苦難都有對應的解法。小嬋，你記不記得你以前常常中暑，爸爸mama喂你吃藥的事？這藥也是一樣的作用?！?/br>
    姜小嬋啞然失笑：“還魂湯……讓jiejie的魂魄回來，我去死，是mama想到的辦法，對嗎？”

    孟雪梅站起身，用額頭貼著姜小嬋的額頭，聲音中有種超然的理性，她一字一句道。

    “其實，小嬋，我明白jiejie的事不怪你，應該怪我。我作為你們的mama很失職，是我的軟弱，把你們一步步往火坑里推。我虧欠你們，欠這個家的實在太多。我的寶貝，我全想明白了，一切都要結束了?！?/br>
    又一次流下眼淚，這回，孟雪梅是為了她的小女兒。

    她執著地交代姜小嬋：“你好好的，小嬋。你得好好的活著，你答應mama，好嗎？”

    姜小嬋不知其意。

    不想mama傷心，她聽話地應了聲：“好?！?/br>
    這個陰天的上午，病房的氣氛怪異又寧靜。

    姜小嬋和孟雪梅換上了喪服，手牽手，互相陪伴著，去到jiejie的葬禮。

    天氣一直很差，路上狂風大作。

    大概不久后會有一場大雨。

    她們一起布置jiejie的靈堂。按照孟雪梅的意思，她們沒有邀請賓客。葬禮辦在城里，鎮上沒人知道姜大喜去世。

    待所有的東西布置完畢，最后的最后，孟雪梅掀開姜大喜掩面的白布，在大女兒的臉頰輕輕地落下一個吻。

    “貢品臺有點空，我去買點jiejie喜歡吃的東西?！?/br>
    說完這句話，孟雪梅離開了靈堂。

    在mama走后的半分鐘，姜小嬋被一種古怪的感受喚醒。

    她跑出靈堂，發現大樓的電梯正在運行，方向是往上的。

    氣喘吁吁地爬樓梯向上跑，姜小嬋一口氣跑到了電梯停下的樓層。

    不好的預感總是這樣準確，姜小嬋見到孟雪梅站在敞開的窗戶前。

    “mama……”

    半只腳邁出窗戶，聽見女兒的呼喚，孟雪梅回過頭。

    “壞事不會再發生，姜家欠下的業力，我來償還?！?/br>
    那回頭，短的只有一瞬。

    母親的面上掛著圣潔的笑容，小聲對她說。

    “小嬋，好好活著?！?/br>
    窗簾被劇烈的風吹鼓，宛如一個被吹大的夢幻泡泡。

    姜小嬋沖過去，用盡全力想要抓住她。

    泡泡在她的觸碰下裂開。

    mama的身影越過窗戶，在她的眼前，直直墜落。

    哪還記得什么約定，姜小嬋也爬上窗戶。

    她只想要痛苦迅速終結。

    腳步踏空，她卻沒有下墜。

    一只手生生地將她拎回人間。

    他把她按在懷里，用后背堵住窗口。

    姜小嬋像一只撲騰的鳥，他足以折斷她翅膀的力道，阻止她奔向死亡。

    “別走，求求你，別走?！?/br>
    最卑微的乞求，最笨拙的挽留。

    他乞求她憐憫，看看這世上還有牽掛她的人。

    這些日子一直在為姜大喜的事情奔走，林嘉趕了回來，在最關鍵的時候。

    “嘔——”

    被救回的姜小嬋在林嘉的懷中，撕心裂肺地嘔吐。

    昨晚的噩夢沒有終結。

    她嘔出了碎掉的內臟、骯臟的骨血、濃稠的愛恨，她嘔出了一整個被攪碎的姜小嬋的靈魂。

    原來浮出水面的，不是姜嬋，是姜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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