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喜往大伯的身后看去。

    一個瘦小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車上下來。

    第一眼她都沒認出那是姜小嬋。

    大夏天的，她穿著長袖長褲的校服，背了一個大大的書包。她的精氣神不太好，面部瘦得凹陷，背也是佝僂的。唯獨那一頭自然卷的頭發被打理過，每一根發絲都被仔細地拉直了，直得像一頭假發。

    10歲的小嬋沒有長高長大，看起來反而比在家的時候更小了一圈。

    姜大喜望著她，吶吶地說：“穿這么多能不中暑嗎？”

    大伯聽見了，馬上接茬：“她就這樣，說了不聽。給她買了一大堆衣服，不稀罕，只穿這個?！?/br>
    扭頭，他跟孟雪梅抱怨。

    “弟妹，說實話，你家孩子脾氣有些怪，真是沒教好啊?！?/br>
    孟雪梅賠著笑臉聽他的指教。

    不起眼的姜小嬋偷偷從他們旁邊經過。

    “mama好……jiejie好……”

    她的聲音像蚊子叫，打完招呼，直接溜進了屋子，走上二樓的房間。

    這跟姜大喜想像的姐妹相見場面完全不同。

    她以為姜小嬋會讓她分享新發型是怎么梳的，纏著她給自己梳個一模一樣的。她以為她們會大聊特聊，聊大城市的見聞、老家的新鮮事，抱怨一下生活里雞毛蒜皮的小煩惱。她以為姜小嬋會想念鄉間的草木，她們一起出去玩，捉蝴蝶，曬太陽，呼吸戶外的空氣，瘋玩上一整天。

    卻都沒有。

    回到家的姜小嬋文靜地打開書包，把頭埋進厚厚的練習冊，在書桌前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坐在客廳的姜大喜用口型對mama說：“你覺不覺得，她很不對勁？”

    mama否認了：“也許剛回來不太適應吧。城市的功課難，任務重，我們別吵著小嬋學習了?！?/br>
    到吃晚飯的時間。

    孟雪梅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叫姜小嬋下樓吃飯。

    姜大喜擺好碗筷，把飯盛好，像招待客人那般慎重。只等著姜小嬋落座了。

    她慢吞吞地從樓上下來，看了一眼座位，選擇坐在自己以前常坐的位置。

    觀察到這一幕的姜大喜還挺開心的。meimei走之后，那個位置一直空著。每天她跟mama兩個人吃飯都覺得家里冷冷清清的，姜小嬋終于回來了。

    “我們開動吧?！苯笙彩紫饶闷鹂曜?。

    姜小嬋跟在她們后面，也開始吃飯。

    她低著頭，用筷子夾了幾粒米，吃到嘴里含著，也不咽。

    孟雪梅想跟女兒親近親近，找了點話聊：“小寶，mama最近在曹阿姨的美容院打工，學了點按摩的手藝，等吃完飯了我給你按一按。按摩可有效了，身體哪里不舒服，堵得慌，按完就通了?！?/br>
    姜大喜揶揄：“就你那兩下子，還沒我按得好呢?！?/br>
    孟雪梅笑著承認：“是，你是年輕人嘛，學東西比我快?！?/br>
    她扭頭跟姜小嬋解釋：“你jiejie下課有空，偶爾也去曹阿姨店里幫忙，干點雜活。我回家累了，她會給我按摩，不然等會兒讓她給你按?！?/br>
    融洽熱絡的氣氛，被挪椅子的響動打斷了。

    “謝謝mama、jiejie，我吃好了。我做作業去了?！苯日酒饋?，小聲地說完這句，又上了樓。

    她們瞅了一眼她的碗……滿滿的一碗米飯，像沒動過。

    姜大喜也站起來，想拉回姜小嬋，被孟雪梅制止了。

    “你大伯說了，她身體不適，吃不下東西，別勉強?！?/br>
    她沖樓上喊：“小嬋啊，你晚點要餓了，媽再給你做宵夜啊?！?/br>
    姜大喜不明白，姜小嬋這是怎么了。

    好好一頓團聚的飯，被她這么一攪合，姜大喜和孟雪梅都沒了胃口。

    吃完飯，洗了澡，姜大喜走上樓。

    姜小嬋仍握著筆，磨磨蹭蹭地寫她的練習冊，仿佛有做不完的題。

    憋了一天，她實在憋不住了。

    “姜小嬋，mama一早去菜市場買菜，做那些菜花了一整天，還擺了個盤。你是不愛吃還是看不上??？在大城市吃慣好東西了，回家吃不來家里的東西了？”

    姜小嬋像聾了，對她的話毫無反應。

    姜大喜更惱怒了：“能不能有事說事啊姜小嬋？你不爽什么直說，別擺這套膈應人的。做給誰看??？這里又沒外人?！?/br>
    她充沛的憤怒沒有人接，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房間里的平靜讓姜大喜自發地意識到，她說的話過分了。但那可是姜小嬋，她們姐妹從小就是這樣對話的啊。

    停住筆，姜小嬋的臉轉向她。

    可她不是來跟姜大喜吵架的，她說：“對不起，jiejie，我吃飽了，明天我把剩的吃了。請問，jiejie，家里有沒有多余的草稿紙？我的用完了?！?/br>
    她手邊的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公式，確實沒有落筆的空間了。

    姜大喜二話沒說，從書包里找出自己的草稿本，丟給姜小嬋。

    小嬋禮貌地道謝：“謝謝jiejie?！?/br>
    “那么客氣干嘛！奇怪，你五年級有那么多要做的題嗎？這是暑假啊?！?/br>
    屏蔽了jiejie的動靜，姜小嬋重新投入計算。

    為了不擾亂本子原本的使用，她將草稿本翻到最后一頁。

    沒想到，那一頁已經寫字了。

    大大小小的、各種字體的“林嘉”，占據了整張稿紙?！凹巍弊诌吘夵c綴著一些小桃心，藏著情竇初開的少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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