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儲清僅在西峰市的家里住了兩天就返回昱平市。下個月昱平市要舉辦一場國際馬拉松賽事,昱平依山傍海,這會兒正是果園豐收海貨肥美的時節,正好借機做個當地旅游美食宣傳活動。 跟下屬幾個單位一起加班籌備了幾周,才算是把賽事準備和旅游節兩邊都安排妥當。 馬拉松比賽那天,儲清到場致辭,又在第一個補給點充當了半小時的志愿者,過后便趕赴海邊的旅游節開幕慶典。 海邊的儀式很簡單,為了環保就在沙灘上搭建了簡易的招牌和音響設備,伴著海浪和飛鳥,別有一番情致。 儲清主持完畢,正欲離開,他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咔嚓”一聲,心道不好。周圍還有省里和市里的媒體,他不能在這個場合出什么岔子。儲清扭頭對胡媛小聲吩咐了幾句,忍著右腳上的劇痛走到海灘邊的公路上,車子正好到位。 胡媛問儲清:“市長,先去醫院吧?” 開車的是另一位秘書盧慶,他說:“抱歉市長,我昨天應該專門囑咐一下,檢查下沙灘上有沒有異物?!?/br> 儲清搖頭道:“不怪你,是我沒注意,站到了音響線上?!闭f罷又問胡媛:“馬拉松那邊是不是有市醫院的醫療隊?我應該是扭傷了,去那邊就行?!?/br> 路上儲清接了個電話,寒暄幾句,嘆道:“實在不妙,剛剛把腳給扭了,我先去找馬拉松的醫療隊處理下?!?/br> 來電的是穆銘,恒建地產是馬拉松的贊助商,作為總經理的他去終點頒獎,剛剛才到昱平市。 儲清和穆銘在馬拉松的醫療車上見面了。儲清右腳腳踝腫大了兩倍,被醫生處理過,又給了口服外用的藥。 僅他們二人時,穆銘說:“我來不僅是為頒獎,還要跟你說,封謹禮去西峰市二醫做手術,預計要住院一個月。敏之的意思是,我代表恒建地產探病。你代表昱平市還是私人關系探病,都隨意?!?/br> 儲清沉默不語,給穆銘點了支煙。封謹禮是儲清奶奶的學生,從政后又得到了穆銘爺爺的提拔重用,在十幾年前的政治斗爭中倒戈。穆銘的父親與他反目,封謹禮在政敵咄咄逼人時卻及時勸阻,未動穆家的生意分毫。 穆銘早不是當年嫉惡如仇的少年,又有從政的妻子方敏之勸慰,懂得儲清這些年官場上汲汲營營的不易,給他帶話,也不過是表個態,不必顧及穆家諸人,該經營的上層關系還是要經營。 儲清搖頭:“他如今炙手可熱,敏之姐算他半個下屬尚且避嫌,我就更不必去湊這個熱鬧。下周我代表昱平市政府去探病吧,他好歹曾經是昱平市的一把手?!?/br> 儲清的腳踝腫了兩天,一周后還有隱痛,但想著封謹禮的事,還是和昱平市的副市長齊東生一起去西峰市二院探病。 齊東生年近五十,這個年紀在小了自己一輪的領導手下,尋常人難免不忿,但他經歷過十幾年前的變故,是儲家庇護才沒落個牢獄之災,兢兢業業耕耘出了昱平市經貿區的光輝政績,這才進入了昱平市政府的領導班子。在封謹禮二十年前主政昱平市時,齊東生是他的筆桿子大秘。而封謹禮仕途坦蕩,對親近之人的提攜卻有限,逢變卻有落井下石之嫌。儲清帶上他去探病,自然是帶上了微妙的奚落意味。 探病情景與儲清二人所料不差,態度親切熱絡,言語全是機鋒。 出了二院,齊東生計劃去西峰市的西風電子廠參觀新引進的生產線,儲清最近沒辦法走動站立太久,就打算先行返程。 臨走時儲清接了家里的電話,吩咐胡媛跑一趟,自己在二院的花園等她。 二院的花園和澄江邊的江濱長廊花園本是連著的,只被二院的鐵柵欄隔開。工作日的晴朗上午,花園里除了零星幾個住院的病人和看護并無外人。 儲清透過柵欄眺望遠處的江景,卻在江邊的樟樹下看到了西櫻。她坐在花園長椅上,身側放著一個大號女士單肩包。 時隔兩個月,西櫻又瘦了一圈,臉上帶了蒼白的病態,江風一吹就倒的模樣。她也不看江景,對著廣場上不怕人的鴿子發呆。 儲清皺眉,利洛遠是怎么回事,自己老婆這么憔悴,他不聞不問么。儲清拿起手機,猶豫著是打給利行云還是儲濤,盧慶的工作電話卻來了。 儲清一邊聽盧慶匯報昱平市旅游節的事,一邊繼續看那邊長椅上的西櫻。 西櫻從包里拿出一個早餐紙袋,一點點地掰著面包吃。廣場的鴿子跳到她腳邊,她順手丟過去幾個面包碎,到后來她腳邊圍了一圈鴿子,大半個面包都喂了鴿子。 儲清失笑,掛了盧慶的電話,繞了半個二院的路走去江濱花園。正要上前打招呼,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跑到西櫻身邊,捧了個鵝蛋大的松果送到西櫻手上。西櫻忙不迭接過,小心地用餐巾紙包了起來。正目送小男孩跑去奶奶身邊,冷不防看到在旁邊笑看她的儲清。 西櫻慌忙站起,露出個輕淺的笑容:“儲二哥?!?/br> 儲清在長椅上坐下,沖她擺擺手:“你也坐。我腳踝扭傷了,站不了?!?/br> 西櫻連忙問候幾句,小輩妥帖關心的話術,禮貌而不探究,分寸拿捏得剛好,是利洛遠妻子的語境。 儲清并不接話,想看西櫻會不會主動說為什么在工作日的上午在江邊喂鴿子。但西櫻比他想象的沉得住氣,只規矩地端坐著,像個聆聽領導訓話的合格下屬。 儲清看她乖順又強撐病體的模樣就覺得心頭一堵,轉個話頭問道:“你是去年研究生畢業的?現在還在工業研究院嗎?” 西櫻一愣,先點頭又搖頭:“現在在利金工程?!眱η妩c點頭,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隨意一問。 西櫻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她去年畢業,導師推薦她去了全國最好的西峰市工業研究院,繼續專業研究和科研發明。但半年不到,又因著利家的關系不得不辭職。她以為短短半年的工作履歷不足一提,這位儲家的大忙人怎么會說起這茬。 儲清意有所指地開玩笑:“要注意休息,別像我一樣站著就扭傷腳了?!蔽鳈腰c頭微笑,又像下級了。 恰好胡媛開車來接,西櫻送儲清上車,一直目送低調的黑色座駕消失在路口拐角。 胡媛匯報了儲清他爸媽的囑咐,以及后備箱滿滿的補品用處。剛說完,就聽儲清沉了聲音:“小胡,查一下西櫻,就是剛才那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