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剛剛跑過來的。

    “陛下……”皇后一看哈里森半掛在桌邊，垂著條無力的暗黃色尾巴，身上和地面都是血跡斑斑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

    平心而論，哈里森對她一直不錯，兩人算是年少夫妻，現在到了中年，雖然沒了以前的那種親熱，但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就轉化為了更深層次的責任。他們對彼此仍舊關懷。

    皇帝這幅狼狽又顯得偏執瘋魔的樣子，讓她有點害怕。

    她捏了捏拳頭，鼓起勇氣走向哈里森，“陛下，您還好么?！?/br>
    她一直關注著這次的會談，看到哈里森在談話上落了下風，著急卻沒辦法，只能自己建了個小號給皇帝助威。但她一個人的力量太弱小了，那么多彈幕、那么多人，他們都反對陛下，都在嘲諷陛下。

    哈里森是那么一個驕傲的人，他從不許自己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不優雅的一幕，現在竟然被一伙叛國賊逼到這個份上。

    皇后心疼國君，卻也知道在這件事上，她并不能昧著良心說維諾和譚遇做錯了。陛下現在不想太過激進的改變，也是想先把帝國內的貴族們安撫好了，在事情會對社會造成的影響壓到最低時，再緩慢變革。

    那錯的到底是誰呢？

    皇后有些恍惚，再關注直播間的時候，男人們已經都開始被轉化成人魚了。

    她第一時間就想到皇帝，于是趕緊出門往會議室跑。

    門口的侍衛們都倒在走廊掙扎，把走廊的花瓶撞碎了一地，男人們在碎瓷片上掙扎哭喊，畸形的尾巴上流出的血和瓷片將他們身體劃破的血流到一起，在宮廷走廊的微絨地毯上洇下大塊深暗的血色。

    皇后從來沒見過這么可怕又殘忍的景象。

    她捂著嘴，眼眶含淚，一手握拳緊緊壓在心口，一手拽著裙擺，就這樣膽戰心驚地繞過在地上掙扎的侍衛們，跑向皇帝所在的地方。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國君，她當然第一時間就會想到關心他。

    結果進入會議室看到哈里森后，還沒來得及痛心她的皇帝遭受的折磨，就被男人吼了回去。

    “誰讓你進來的！出去！滾出去！”哈里森神色暴怒，摸索著抓起桌面上一個水杯就朝女人扔了過去！“你也來看我笑話是不是！滾！”

    向強者發怒需要勇氣與實力，向弱者發怒卻不需付出任何代價。在憤怒接管神智的時候，任何膽敢兩條腿在哈里森面前走的生物，都是對他的蔑視和嘲諷！

    該死！

    皇后頭一次被哈里森這么大聲音喊，還是當著其他下臣的面，她的心猛地緊縮，看著照臉飛過來的水杯，嚇得往后猛退兩步。

    水杯擦著她的側臉飛過，清脆地摔碎在了門上，掉落在地。

    含了一路都沒有掉下來的眼淚，終于撐不住，在女人怔然間，落了下來。

    哈里森一看皇后的眼淚，心中某個地方微微一痛，但他現在真的不需要再有一個人用受害者的眼神看他了。好像他對不起全世界一樣！

    他厭煩地轉過頭，也不愿再費心哄人，嗓音沙啞道：“出去吧?！?/br>
    皇后看著哈里森，好像這么多年來頭一次看清她的丈夫，她的國君一般。

    在哈里森不管是皇子時，還是皇帝時，他的衣著、禮儀、談吐，永遠都是溫柔又不失優雅的。

    她一直記得，讓她心動的，永遠都是當年那個站在花架下，被陽光鐘愛的金發少年，一臉溫柔地沖她微笑，清澈的藍眸中帶著掩飾不住、對她的喜歡，朝她克制地伸出掌心。

    “查理斯小姐，今天陽光很好，能否有幸邀您一起出游？”

    風吹過他耳邊的發絲，飄出一小縷沒有被發油固定住的金發，柔軟的，在光中閃出淡淡的金色。

    那一刻，莉莉絲·查理斯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腔內的那顆心臟，跳動到讓她心慌。

    然而現在這個男人……還是當初那個少年么？

    還是說，一直是她沒有認清，褪去了那層光華的外皮后，原來這個人其實是這樣的么？

    皇后沒有注意自己落了一胸脯的淚珠，她擦了擦自己臉頰上的淚珠，維持著一位皇后應有的姿態和禮儀，朝著扭臉不看她的皇帝微微頷首，挺直腰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被留在會議室的哈里森，也像被扎漏了氣的氣球，沒了要找維諾當面對峙的心氣，手一松，滑落再地。

    他像一條進化失敗的人魚，尾巴一動不動，狼狽又骯臟地倒在地面上，面朝天花板，抬手蓋住自己的眼睛。

    第244章 尼克勒斯痛苦，他不能接受這個世界

    星歷3072年11月13日，后人記載，這是帝國史上天地倒轉的一天，也是馬爾斯帝國社會結構走向崩潰重建的重要拐點。

    如同維諾一開始預料的那樣，一天之內，帝國小部分低等星球直接陷入功能性停擺。

    那些依賴人工進行cao作的崗位出現空崗，并不是工作人員回家都回家休息了，而是大部分人直接癱倒在工位下，撐著胳膊扒著桌沿都爬不起來。

    明明座椅就在自己身邊，桌子的邊沿就在頭上，可失去了雙腿的支撐后，就像是突然半身癱瘓一般，他們竟然覺得連坐上椅子休息一會兒都是奢望。

    過了最疼的那股勁兒后，人們面對自己被置換的腿部器官，一條嶄新又陌生的魚尾，可以說是束手無策。

    好在人們的手腕上還有光腦，可以打帝國求助熱線，尋求幫助。

    ——然而帝國求助熱線的工作人員，也正癱在地上啪啪甩尾巴，面對工作光腦上爆滿的求助信息，只能躺平擺爛做咸魚。

    事情陷入了尷尬又令人慌亂的境地。

    但很快，一群人接管了求助中心。

    進入帝國求助中心的這些人，他們長相或俊美或清秀，身姿挺拔，最重要的是，他們是走著進來的！

    在地上蠕動的新晉人魚們不可置信又不甘地望著對面人踩在地面上筆直的大長腿，頭一次羨慕有腿的人。為什么，不是說現在外頭所有人都變出魚尾巴了么，怎么還有人能留著腿？！

    藍色短發的青年人調出主機上不斷接收到的求助信息，將滿屏的“求助急急急”導入了自己特制的光腦中，點擊屏幕上彈出的“確認將數據傳輸轉移”。

    寧泉第一次跟著組織的人來帝星，就是來參與救援任務。因為從小在組織里長大，他看了太多因人類虐待而受傷嚴重的人魚，他對帝國的人類印象實在是很差。

    但王說了，現在帝國境內全都是人魚，再沒有什么人類與人魚的區分了，他可以隨意行走。所以寧泉自告奮勇地跟著救援隊一起過來了。

    進入帝星時，原本應該發揮作用的星球防護屏障沒有干擾他們進入星艦?？扛劭凇@顆星球現在處于門戶大開的脆弱時刻，任何人此刻進入，都能對這個癱軟下來的國家為所欲為。

    為了防止帝國在轉變之前就被外界徹底擊潰，必須有人來插手，重建社會秩序。

    所以海茵斯徹的人便來了。

    海量的求助數據轉入到時宴那邊，他在海茵斯徹基地里，將龐大的數據流導入自己編制的信息處理程序中，按照數據發送地址的星球和區域劃分這些信息，再將同星球不同區域的信息分批打包，發送給外派救援隊的成員手里。

    ——他們的外派救援隊，當然是海茵斯徹協會的成員，那些已經完成形態轉化的人魚或人類。

    伊恩的星盜團也主動來當壯丁。星盜們本來就提前接種了海茵斯徹的鱗屑病治愈藥劑，在轉化成人魚的時候沒費什么勁就順利轉化了，又因為伊恩和維諾的關系，有幸請來王親自幫他們快速凝聚精神核。

    眼睛一閉一睜，雙腿變魚尾；眼睛一閉再睜，魚尾變雙腿。

    過程太快，導致一些星盜摸著自己失而復得的雙腿，還有點不真實感。

    他們被首領冷喝一聲，立馬爬起來感謝王。

    別說，變出人魚尾巴后，他們再看維諾，感覺都不一樣了。

    那個渾身散發著讓他們感覺很舒服的氣息的人，原來就是人魚的王。本能的親近感讓星盜們不自覺地想往維諾跟前湊，他們開始理解為什么維諾招人魚喜歡了。

    這就跟貓薄荷之于貓似的，誰能忍得住不貼貼??？

    古蘭星上第一批已經完成人魚復健課程的人魚們，穿著便于行動的制服，被兩艘星艦運輸到了萊茵星上，又被按照不同編號分成幾十只行動小隊，跟隨著已經分好組的颶風星盜團的星盜們，上了不同的星艦，奔向各自分配到的救援星球去，參與社會救援與重建。

    ——畢竟在進行形態轉化的時候，有些人是直接在大街上就完成轉化了。新生的魚尾嬌嫩，白天的陽光又熱烈，如果不及時去把那些人放入人魚水池中保濕，過不了兩天，那些新生人魚們就會因為水分流失而干死，或者因為深夜氣溫過低而凍死街頭。

    好在人們手上都有光腦，在轉化發生后，所有身處危險境地的人都知道用光腦發求救信息。

    不少人在等待救援的過程中，上星網沖浪，想知道為什么突然出現這么詭異的事情。

    然而越看他們就越覺得細思極恐。

    星網上早就有人在說“人魚與人類可以相互轉化”的猜想了，只是一直沒有被證實。

    現在人類集體變人魚的事實無疑證實了之前的那個言論，也證實了海茵斯徹協會之前發布的視頻和言論的真實性：人魚出生后可以轉化成人類形態，反之，人類也可以轉化成人魚形態。

    所以那些神智摧毀藥劑和催熟藥劑，也都是真實的了。

    那人類和人魚有什么區別？他們不是本來就是一樣的么？

    有些人在星網上表演崩潰，當人當了幾十年，突然發現自己連物種都變了。

    事已至此，只能上星網發發牢sao了。

    【都已經變出魚尾巴了，就接受事實吧，別嘰歪了。我已經躺平等救援了?！?/br>
    【搞笑，現在救援中心的人都變人魚了，誰來救你??？】

    【謝謝理解，人在帝國救援中心，已經躺平被救了。海茵斯徹的人來把我們放進人魚池子里了，感覺進入水池后，身體輕松了不少。感覺自己泡魚池子有點怪，但又挺舒服的?！?/br>
    【救命，我在十八層樓上，有架飛行器插進我家客廳了，是真一頭插進來的??！從駕駛艙里爬出一條人魚后，飛行器掉下去了==秋天了，我家漏了那么大一個洞，高層的風真的好冷啊tvt家里沒有人魚池子，我倆從客廳蛄蛹到衛生間，正在開著花灑澆尾巴。怎會如此狼狽？】

    【我看到海茵斯徹官網發的救援通告了。真牛逼，他們派人來救，咋的，現在還有能站起來的人類么？】

    【他們協會里肯定都是已經完成轉化的人魚啦，可以雙腿走路那種?！?/br>
    【艸，沒人討論一下原本家里有人魚的人么？你們的人魚咋樣了？】

    【……這很難評。我的人魚現在穿著我的衣服褲子，正在用光腦給我訂外賣（應該是他以前見過我定外賣）。而且他剛才還給我用他的鱗片保養膏摸了一遍尾巴，癢得我打哆嗦。心情復雜.jpg】

    【有種身份置換的恐怖。我真的會覺得是一場夢，我的人魚開始養我了，他還知道去冰箱里給我掏我之前買給他的生魚片給我吃，還會在我吃的時候摸我腦袋。那不是我之前對他做的事么！】

    【要哭了嗚嗚嗚。變成人魚后，被我的人魚日了……好大好爽，早知道就早點騙他日我了?！?/br>
    【……你正常點，我害怕?！?/br>
    【眉頭一皺發現不對。就你小子詭計多端是吧?！?/br>
    【我的人魚離家出走了！白眼狼一個！給他吃給他用，白養他三年連一個蛋也沒給我下過，竟然有臉走？！該死！我現在怎么辦！發了求助信息，人怎么還不來！】

    【前面的一看就是平時對你人魚不咋樣，人家現在有自由活動能力了，不反過來刀你就不錯了?！?/br>
    ……

    威爾是一家小公司的職員，他每天正常上班、摸魚、吃瓜、罵政府，也幻想過什么時候自己能有一條人魚。

    但他始終很清楚，不管是帝國占據上風，繼續維持人魚分配制度，還是人魚平權組織勝出，讓人魚正?；氐缴鐣毩⑸妗唆~跟他都沒什么關系。

    他只是個四等星球的小白領，有一套一居的小房子，在這個星球是條件不錯的普通社畜了，但連領養人魚的資格都沒有。

    能領養人魚的大人物，早就脫離這個破落小星球，帶著人魚去往高等星球了。

    就算日后能像那些理想派討論的那樣，人魚可以進入社會獨立生活，和人自由戀愛了，那跟他們這些低等星上的泥腿子也沒什么關系。

    很殘酷又很現實的一點是，社會資源總是會傾斜給那些本身已經有了豐富資源的人的。

    但現在……威爾摸了摸自己微微發涼的尾巴鱗片，腦子里有點發蒙。

    他自己成了社會資源本源？

    翻了翻光腦上鬧騰的消息，他又發現個好消息——所有人都長出了魚尾巴，沒人再以兩腳人類的身份來壓榨人魚了，所以也沒有人會因為他變成人魚，而去把他當成生蛋工具，分配給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