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少將的人魚突然被抓到了現行，下意識想轉過去，但又覺得自己心虛，于是生生克制住了。

    兩人就這樣隔著幾米遠的距離對視，維諾看著傻人魚那副被抓住偷窺后心虛又硬挺著脖子跟他對視的樣子沒忍住笑了。

    糟了，他的蠢兇蠢兇的人魚有點可愛哎。

    他抬起左手，用那只完好的手向人魚招了招，然后攤開修長的手指，掌心朝上，作出邀請的姿勢，用出前世哄自家膽小貓咪的聲音，耐心的不可思議：“乖，來這里?！?/br>
    他笑起來的時候，像在發光一般。

    柔軟的，并不刺目，但很溫暖。

    人魚看著池對岸的男人就那么舉著手，眼中并無不耐，一直等著他過去的樣子，忍不住長尾輕擺，被池底涌動的水流推著，往那個發著光的青年那邊湊了過去。

    游到一半，他想起來自己臉上的傷，眼眸垂了垂，直接埋入水中。

    在水面下一路疾行到青年所在的池邊，然后猛的破水而出，直接把肩膀和胸膛的露了出來，目光直直的盯著青年，要看清他臉上的任何一絲神色。

    兩個人的距離極近，不超過一人寬，青年俯視著到他腰間的人魚，足夠輪椅上的人看清人魚臉上和身上的傷口。

    之前還能說是青年沒看清他的樣子，所以才會對他笑成那樣。

    現在離這么近，他還能笑出來么？

    然后他就看著青年怔了一下后……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不帶任何嘲笑含義的，黑潤的桃花眼彎成了月牙，里面漾滿了純粹干凈的笑意，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愛到讓人忍不住發笑的事物。

    這下輪到他愣住了。

    維諾在池子邊一直等著人魚過來，中途看人魚突然埋進水里，還以為人魚的自閉癥又復發了，結果就看水面下的那一大坨身型加快了速度往他這邊游。

    嗯，是乖孩子。

    結果人魚猛的立了出來跟他對視，飛濺的零星水花噴濺到了維諾臉頰上。維諾愣了一下，以為人魚要攻擊他，右手下意識按上了掌心的麻醉針噴射按鍵，結果人魚就在他面前停住了。

    維諾悄悄放松，還沒做好準備想出什么說辭，維諾就被人魚腦袋上頂著的一大一小兩朵荷葉吸引了視線。

    猛然被頂出水面，嫩綠色的荷葉搖搖晃晃的像是沒站穩的小鴨子，終于顫巍巍立在里混身冒冷氣的人魚腦袋上。

    可可愛愛的小嫩葉被冷冰冰的丑人魚頂在頭頂，葉片一晃一晃像在賣萌的樣子，維諾頓時就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完后看人魚一副呆愣的看著他的樣子，維諾才看清，原來人魚的眼睛并不是他之前看到的暗金色，而是純正的金色，此時在金紅的光下，像是鎏金一般美麗，帶著一抹淺淡的紅光。

    而那片純凈的金色湖水中，有他的倒影。

    人魚臉上的傷痕確實有點慘不忍睹，臉部的皮rou像是中毒了似的，黑紅的血疤和正在爛的紅rou交織在一起，顯得尤為恐怖。

    但維諾并沒有嫌惡的感覺，只覺得心疼。

    他的傻寵物在外面糟了多少罪啊?？粗軆春懿缓萌?，其實本質上只是條柔弱的人魚罷了，雖然看著個頭不小，但是個肢體健全的人就能傷到他。

    這種感覺，就像他第一次接自己的毛孩子進家門似的。小小的幼貓崽，被不知道什么人給搓磨得渾身是傷，臉上是一條冒血的傷痕，耳朵被剪掉一半，斷了一條腿，尾巴也剪了一節，傷口處的血已經凝固成黑色，和灰撲撲的毛發糾纏在一起打成死結。

    渾身臟兮兮的，明明就差一口氣了，一邊發抖一邊還要沖人哈氣逞兇。

    維諾感覺胸口堵著一團酸氣，他抬手往人魚頭頂慢慢摸去，盡量放緩動作，減輕人魚的緊張感。

    也是通過這個動作告訴人魚，他沒有要傷害人魚的意思。

    所以，不要怕。

    人魚看青年的手慢慢伸了過來，微微往后仰著脖子，緊緊盯著那只細白的手。腕側的一小塊骨頭凸起出來，頂著光線，在凸起后面的皮膚上印下淡淡的陰影。

    這么細的手腕，人魚想，他一個用力就能輕易掰折。

    那只手慢慢落到他看不見的頭頂，傳來輕微的動靜，他的視線落在青年清俊的臉上，然后就看那只手夾著兩片小綠葉下來了。

    青年含笑看著他，把綠葉扔進了水池中，任它們飄蕩走。

    人魚這才后知后覺，原來自己腦袋上頂了綠葉……此時再看青年的笑眼，他頓時不自在起來。

    維諾看人魚原本警惕盯他的眼神從他拿掉那兩片小荷葉后就躲躲閃閃的，濃密的睫毛垂下，忽閃著半遮住鑲了半邊紅光的金眸，盯著他的金屬手瞧，好像他一開始就是在看機械手臂似的。

    跟他家裝逼失敗的貓若無其事舔舔爪子裝沒事貓一個既視感。

    維諾忍著心底的好笑，當做沒有注意到的樣子，繼續抬手慢慢摘掉了人魚發絲間纏繞的小海星和破碎的不知道什么東西的爛葉，“乖，我給你摘一下頭上的臟東西?！?/br>
    藍色的小海星扔進池子里，爛葉子扔到池外等待收拾。

    人魚還是沉默著，水下的尾巴輕晃，維持著身形呆在維諾手下。

    這條人魚從見面起就沒出過一聲，維諾不知道他的人魚會不會說話，不過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畢竟在地球上也沒有鏟屎官要求貓貓用人的語言跟主人交流。

    照看久的毛孩子，是通感情的。即使語言不通，人寵依然可以用心靈溝通，在某個時刻明確的感受到對方的愛。

    帶著愛意去和寵物們相處，它們是可以感知到的。

    即使換了個世界和寵物的物種，維諾依然這么覺得。

    扔完后人魚腦袋上的零碎雜物，維諾拎起腳邊的小魚袋子，撕開密封條，當著人魚的面把那包小魚嘩啦啦一股腦倒進了泳池里。

    人魚看著他的動作，手疾眼快撈了一條紅尾小魚捏在手里，然后才反應過來似的，扭頭看向維諾。

    進入泳池的小魚們慌不擇路的游開了，像是在逃離人魚身邊似的。

    維諾看人魚動作還挺利索，抓住新來的小伙伴不愿意放手，忍不住放緩聲音對他道：“這是你的小朋友們，以后可以跟它們……”

    他還沒說完后面的“一起生活玩?！?，就見人魚看了他一眼，低頭利索的把那條小朋友塞進了嘴里嚼嚼嚼，咽下去后似是滿意的看了他一眼。

    維諾：“……”

    然后又稍微游開，到假山旁邊劫持了兩條藏在石頭縫里的小朋友，回到維諾身邊，利索的往嘴里塞了一條新的小朋友。

    在維諾逐漸呆滯的視線中，緩緩抬起藏在水下的一只手，捏著另一條小金魚的魚鰭處，舉到了他身前。

    小胖魚無助的搖晃著尾巴，想跑卻掙不脫人魚的魔爪。

    好吃的小零嘴就要一起分享。

    人魚嚼著嘴里脆脆的小金魚，心情有些好。

    【分享零嘴】

    第7章 吃飯飯啦

    維諾垂眼睨著人魚手中的小金魚，無語凝噎。

    這是把小朋友當成小零食了么？

    行叭。

    濕淋淋的修長指節捏著小魚穩穩舉在維諾面前，他看了眼那條無力翕張腮部的魚，注意力隨即被人魚的手吸引了。

    人魚的手骨是真的漂亮，指節筆直而修長，指尖墜著將掉不掉的水珠。

    前提是人魚的手部皮膚完好的話。

    現在那只漂亮的手上，尖長的指甲劈裂開來，有黑灰色的泥土夾在指甲裂縫和指尖的傷口里，原本白皙的皮膚裂開，形成大大小小橢圓形的黑紅色傷痕，黑色是焦掉的皮，紅色是里面露出的嫩rou——要在一片傷痕里看到人魚原本的皮膚顏色還真是不容易。

    維諾在軍部呆了也有一些年，去過刑訊部不少次，對這些傷痕也不陌生。

    只有電擊才能造成這樣的痕跡。

    不光是電擊，抬眼粗粗一看，人魚胳膊上還有青紫未消的密集針孔，胸腹上居然還有鞭傷，皮膚下的rou被抽刮出來，在水里泡得沒了血色。

    被人類傷成了這樣，還敢湊過來，甚至看見一個笑容，就忍不住把好吃的分享給自己。

    一股心酸和憤怒忽的就從心底席卷了上來，沖得維諾眼底發酸。

    岸邊的青年盯著舉到跟前的那尾小金魚不說話，半晌輕輕從胸腔吐出一口氣，眉間的神色不由自主地軟了許多。

    細瘦的手指伸出，溫潤的指尖碰到人魚的指甲蓋，接下了那條象征小零嘴的金魚。

    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人魚的手忍不住輕微往后撤了一下，又乖乖伸回原位，把手里捏著的零嘴兒給了青年，破皮難看的手很快縮回了水下，然后抬起金色的雙眸看對方。

    他會吃么？還是會隨手扔掉呢？人魚忍不住有些惡劣地想到，眼底是一片懵懂的純良。

    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想看到什么樣的場景，但一個人類會接下人魚分享的生食，這本身就很有意思，不是么。

    “謝謝，不過我不餓，”維諾伸長手臂，捏著金魚送到人魚嘴邊，小魚的嘴輕輕碰了一下人魚破裂的唇，“乖，你吃吧?！?/br>
    青年似乎半點沒有生氣，瑩潤的桃花眼還是漾著純澈的水光和暖意，把自己那張慘不忍睹的臉映在其中。

    唇邊有輕微細癢，人魚看著青年等不到自己的回應，張開嘴“啊”地示意自己也張嘴，忍不住啟唇，順從的把那條小金魚含進嘴里。

    他有點看不懂這人，人魚一邊嚼著零嘴一邊想，以前也沒太接觸過這位第三軍的少將，原來網傳陰郁孤僻不好相處的人私底下是這樣的么？

    維諾看著人魚乖乖瞅著他，睜著漂亮的金色眸子專注嚼嚼嚼的樣子，忍不住get到了什么叫丑萌。

    不是他攻擊人魚的長相，對著那張爛到模糊的臉，對不起他只能看出來丑。

    丑成這樣他實在不能把人魚當伴侶看。維諾深知自己的顏狗屬性，索性直接把人魚定位在寵物兒子上。這么一看，人魚就順眼多了，和他當時接那只臟乎乎小貓回家時內心充滿父愛的感覺是一樣的。

    雖然丑，但人魚好乖啊，眼睛也好漂亮，亮晶晶的讓人聯想到金色的珠寶，又或者是金色的泉水，華貴又純潔。

    父不嫌子丑，寵物丑一點就丑一點，就憑著這么乖巧的樣子，他這個當爸爸的也不會嫌棄的！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從門口那邊傳來，維諾扭頭看去，亮銀色的小機器人一手端著一只盤子，一手握著一杯水走了過來，穩穩當當停在他旁邊，“少將，這是您要的盤子，”零一托起了一只金色花紋鑲邊的白瓷盤，又送上一杯水，“這是給您的溫水?！?/br>
    維諾一手接過玻璃杯喝了口水，溫暖的水流劃過喉間，他握著溫熱的水杯放到腿上，感慨家養機器人的貼心。

    他醒來半天了，滴水未進，沒有人給他遞上一杯水。雖說醫院的醫療艙一直在為他的身體補充養分，他也并不感到饑餓或干渴，但那種被關懷的感覺是醫療艙里的營養液無法提供的。

    人沒有辦法給他的關懷，他已經被市場淘汰的機器人管家居然做到了。沒白養它。

    維諾伸手摸了摸輪椅左邊乖乖端著盤子看他的機器人的腦袋，“謝謝零一?！?/br>
    “不客氣，少將?！绷阋幌駛€老成又死板的小紳士，從不為自己邀功。

    青年低頭把輪椅扶手旁的小桌板打開，撐在自己腿上，端起盤子放在桌板上，然后微微彎腰伸手把人魚套餐冷藏盒拎了上來，端出箱子里的rou片和蝦仁，拆開塑封袋倒入盤子中。

    他端起來盤子，準備遞給人魚，就見池子里的人魚睜大了純然的金色眼眸，怔怔看著自己手里端的盤子，又盯著自己的臉瞧。

    于是伸出去的手詭異的停下了，維諾低頭看著眼前這份裹著白色糊糊貼著兩片歪歪扭扭五角星形狀的海帶的營養餐，也陷入了沉默。

    忽然感覺這東西拿不出手怎么辦？

    但這就是官方的養魚套餐啊，他總得給人魚試試才知道自家的魚喜不喜歡吃。

    維諾放軟聲音，溫柔的彎起眉眼，放緩面上的表情，溫聲哄道：“吃飯飯啦，很好吃的，你試試?！北P子伸到了人魚臉前，活像端著藥碗給大郎送藥的良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