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12th act-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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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期待 想為你做件事讓你更快樂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求時間趁著你不注意的時候 悄悄地把這種子釀成果實 ~劉若英《很愛很愛你》 ※※※※※ 2009年11月7日,一個普通的週末早晨,臺南火車站。 說也奇怪,明明是臺北人、又不曾在臺南唸書,但我卻對府城有著莫名的好感,無論是前站的車水馬龍,或是走過地下道,面對成大校園的一片綠蔭與喧鬧青春,都讓我覺得上輩子自己肯定是個臺南人。 「大叔,借過一下?!箖晌荒写笊c我交錯而過。 離開科技業也兩年了,32歲的年紀被叫大叔是否該感到憤慨?我不知道,坦白說,也不是那么在乎(起碼今天如此),現在的心情正如同頭頂上臺南的晴空,一片湛藍。 我承認,上個月剛跟前女友分手時,心情確實頗為低落,但時間畢竟有它的療效,再加上拜執行專案計畫所賜,陪著前輩走南闖北、東征西討,注意力被轉移了不少,這陣子心緒總算逐漸穩定下來。 想當初從科技業毅然決然地轉換跑道,薪水一口氣往下掉了六、七仟,園區的朋友們個個都覺得我瘋了,要我三思三思再三思,但等到去年無薪假放到唉爸叫母的時候,又回過頭來問我要不要一起在園區附近創業賣雞排…真的,風水輪流轉,有時還滿佩服自己的高瞻遠矚加幸運。 雄哥是在顧問業這行里領我進門的啟蒙師父,比我大個十來歲,總是一身及膝的防水長風衣搭配牛仔褲和工地安全鞋,如同《柯南》里的目暮警官,主攻工廠現地實戰的環保技術層面,每次現勘都搞得像是在命案現場做鑑識,我甚至認為是不是該買捲黃色警示帶圍起來;而訪談業者則像是錄口供,很有技巧地突破老闆心防、套出稽查人員百思不得其解的貓膩。 他的名言是:「不要讓顧問牽著鼻子走,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成為顧問,自己顧、自己問?!褂需a于此,在他的深切期許下,我得以在最短的時間里打下扎實的根基。 不過我沒那么強,一開始還是從最基本的安排出差行程著手學習,干過這一行的都知道有不少眉眉角角,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和公務人員的習性令人耳目一新。 至于硬底子功夫,只能多聽多問、儘快跟上,而在彰濱、龜山工業區四十幾廠次的cao練下來,不管是空污、水污、還是廢棄物方面,顧問講來講去就是那幾套理論,配合雄哥的臨場發揮,我也得以學以致用地逐漸開竅而略懂略懂,在后來幾次的討論中,偶爾能說出幾句似模似樣的人話。 好景不常,雄哥帶了我半年左右,便因為在公司派系斗爭中站錯邊,遭拔官后黯然離職,打算跟以前的朋友合伙開公司接點小計畫玩玩,走之前約我去南京東路的「聚」去聚一聚。酒過三巡,問我有沒有什么話要對他說,我想了一想,實在不知該說啥,便拿電影里的臺詞半開玩笑地道:「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br> 雄哥笑道:「你留下來比較好啦!這一行就是這樣,大家來來去去,跟這一鍋沒兩樣,全攪在一塊兒,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人撈上來…山水有相逢,搞不好以后還有合作分包的機會,這樣我也多一個信得過的朋友?!惯@話很有道理,我們為此乾了一杯。 唉~有一好沒兩好,在園區時,大家累得像條狗,哪有時間搞斗爭,現在呢?難得偶有間情,卻寧愿花時間東整西整;這個世界很正常,卻被人以奇怪的方式運作著。 我第二位師父有別于雄哥的一絲不茍,是位長袖善舞、名符其實的公關高手,人稱「大安金城武」、「策展一哥」的jimmy大我四、五歲,公司承接的案子里只要是對外活動,像是講習會啦、座談會啦、或是研討會什么的,統統有他一份。從場地的租借、茶點和伴手禮的搭配、現場動線與人力站點、新聞稿和司儀稿的撰寫,以及活動企劃整套rundown,幾乎手把手、毫不藏私地對我傾囊相授。 jimmy西裝筆挺、戴著耳麥的造型,被我們戲稱像是保護政要的特勤探員;他初次聽聞時,幽默的他還故意探手入懷裝出掏槍的警戒模樣逗樂大家,連我也覺得身穿西裝的自己,在旁人眼中應該也是人五人六、英武不凡,多希望能讓暄瞧瞧我這身酷帥模樣。 英俊挺拔又單身的jimmy人見人愛,被女生倒追很合乎邏輯、女生追愛不成影響工作表現也很合乎邏輯,但如果這位女生是董事會中某位監事的姪女,就會發生不合邏輯的事。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無論有多少八卦內幕和秘辛,jimmy只帶了我不到四個月,就半無奈、半自愿地被離職;離職當天,我請他去公司附近的夏慕尼吃一頓(雖然最后還是他買單),席間對于事件真相他不愿多談,我也沒多問,jimmy只語重心長地丟下一句:「辦公室戀情跟鐵板燒差不多,檯面上炒得新鮮熱辣、令人欣羨,但當你設身處地時,才會發覺自己不是品嚐的人,其實是炒給別人看、別人吃的廚師,而且食材還會無中生有,人言可畏、謹言慎行??!」說完苦笑不已。這話也很有道理,我們為此乾了一杯。 第三位師父是跟我碩班同校畢業的校友,大我七、八歲的懷今姊海歸回來便一直主責專案計畫的電子報發行、技術手冊與教材匯編,以及網站資料庫后端平臺的維護兼小編;她在國外ngo組織工作時生了場大病,回臺后一直難以痊癒,因此只能以兼職的方式在家作業,印象中幾乎沒碰幾次面,大部分都只聞其聲而不見其人。 由于jimmy有一部份業務仰賴她支援,當jimmy離職后,我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代理窗口。 當時公司同時接了兩個案子,分別是衛生局附屬機構推廣的養生藥膳食譜,以及環保署有關減塑概念的政令宣導系列叢書,懷今姊實在忙不過來,因此老總讓剛從花蓮辦完訓練班的我上演即刻救援。 但這方面我是真的外行,只好拿出前科技新貴早出晚歸干活的狠勁勤能補拙,總算逐步上手;她從封面最常見的尺寸和材質教起(什么菊十六開、道林紙、前后折口…),連同編輯軟體(如:「indesign」)、落版排字等作業我都硬吃下來,最后懷今姊乾脆連出版社、通路商和插畫家都放手讓我自己去接洽,算是開啟第二專長。 不過懷今姊只撐了兩個多月就因為健康因素而辦理留職停薪,也不知道何時能順利回歸?她回公司跑程序時,剛巧我去新店找印刷商談內頁抽換的事情而錯過,等我回來,看到桌上放了一份subway和雪碧,才感到一絲惆悵。 想起懷今姊有次帶我去公館紀州庵那邊拜訪作家時,由于時間太趕、沒空午餐,只好到subway買外帶,兩人就這么在地下道站著吃,我邊嚼邊抱怨:「學姊,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克難了?」懷今姊笑著說:「我在美國讀書時,地下道前的書報攤再怎么克難,總會賣不錯吃的熱狗堡;工作嘛…總是要期待地下道出口的那一側,會不會也有物超所值的美味等著我們哪!」 這句話不但富含哲理、還很合我的脾胃,想起當時的情景,我不禁舉起雪碧遙遙地敬她一杯。 由于三任師父接連離線,而且任期一個比一個短,這下在公司內部便開始流傳著毫無根據的八卦,說什么這個沐子邑八字太硬、接連剋走了好幾個老鳥,以至于年資剛滿一年的我,面臨了無比尷尬的處境── 老總把我帶到一位資深研究員面前問道:「李博,你帶一下子邑好嗎?」 李博打個哈哈:「呃~我何德何能?要不…讓他派駐署里,來個木馬屠城記,給那些喜歡用鼻孔看人的業主下點猛藥如何?」 老總笑得有夠賤:「goodidea~不過我們不能這樣搞啦!人家子邑才剛滿一年而已…不然的話…還是老宋,您是我們的精神領袖,這里就屬您最松柏長青,讓我們子邑跟著您老學習學習如何?」說完望向坐在屏風旁邊喝養生茶的另一位資深老鳥。 「就別了吧…我替公司征戰三十幾年,明后年就退休了,您還想弄我呀!高抬貴手哇…拜託拜託!」 問到最后,終于有位比我早進公司半年的啟隆學長愿意收留,讓我當他的副手;他人不錯,大力拍著我的肩膀說:「公司里就是有一些人喜歡講些沒憑沒據的事情,你別當真,下禮拜跟我一起去南投出差,順便帶你去中興新村旁邊那間宋省長當年最愛的餃子館嚐嚐鮮,咱們好好聊聊?!孤牭梦一⒛亢瑴I。 但事與愿違,啟隆學長兩天后在下班途中出了車禍,我在馬偕看著手腳打上石膏的「準」師父,兩人相視苦笑;看來,中興新村旁邊的美味餃子我只好獨自享用了。 「學弟,這不是你的錯。幫我點碗酸辣湯,記得加點胡椒提味??!」躺在病床上的啟隆學長善用住院時間閉關k書,傷癒后一舉考上高考投身公門,職涯無縫接軌,不知算不算因禍得福? 這些都是后話,啟隆學長車禍的消息隔天傳回公司,原本還將信將疑的人,這下子全信了。因此各項計畫的leader都和我保持距離,就算忙到快翻過去,一聽到要補進我這枚新血時,又突然變成「我這邊ok~還行」、「目前一切onschedule」而激發出更頑強的求生意志。 老總看在眼里,相當同情我多舛的際遇,隔兩天把我叫進他的個人辦公室懇談;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子邑啊,目前部門的狀況就是這樣,確實有點反常,你可要多多擔待呀!」 我默默點頭,無話可說。 老總又道:「對了,你看不看棒球?」 我點點頭,心下卻暗自納悶。 他又接著說:「一支棒球隊要有合理的薪資和福利,才不會被簽賭的不肖組頭收買,你認不認同?」 我欣然表示肯定的同時,開始猜測這隻老狐貍到底繞著彎兒想跟我說什么。 老總笑瞇瞇地看著我說:「要想拿下總冠軍除了運氣以外,最重要的是必須要有各式各樣的人才,有一種球員不但投打二刀流,守備時內外兼修、打擊時左右開弓,每一項數據雖然并不突出,但卻是教練團手中的活棋…」 他拿起抽屜里的綠油精在額頭上抹了抹,又接著說:「現在我們每個部門都在各自的小圈圈里單打獨斗,雖然沒出什么亂子,但政黨輪替后,配合行政院組織改造,不少計畫都面臨創新轉型,所以公司未來在人才的培訓上會朝『通才』的方向來做規劃而非『專才』?!刮译[隱感到一陣sao動感。 老總終于圖窮匕見:「這就是上個月董仔在股東會議上講的『組織扁平化』,子邑,難得你透過這樣的輪調,短短一年就把整個公司幾乎所有接案的業務性質都run過一遍,你不覺得這是個契機嗎?我想讓你當我們這支棒球隊的工具人,就像商業週刊里報導的『液態族』一樣,不役于物、不拘一形,你覺得如何?」 我不是很了解液態族跟草莓族的差異,對于江湖術士間的偈語和禪機更沒啥興趣,就直接問了:「您打算要我做什么?」 老總一邊用大拇指和食指摩搓自己下巴、一邊用奇貨可居的神情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確定在目標的眼里看見他自以為的期待后才開金口:「你是技術總監,也就是我…的特別助理,不隸屬于任何部門,負責支援各專案計畫階段性任務及人力空窗期的臨時空缺?!?/br> ※※※※※ 坐在車站大廳,墻上的鐘慵懶地瞅著我瞧,時針和分針從離別算起都快重逢了。我既掛念暄工作適應的情況,又憶起自己工作上的一波三折;想到這,不由翻出名片盒,看著上面「技術總監特別助理」的燙金字樣,我承認一開始確實滿足了自己莫名的虛榮感,但,特助是啥?印象中,鄉土劇里的特助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東西。唯一比較能拿來說嘴的,大概只有每個月核銷上限1,200元的「特支費」,算是一項不為人知的小小特權。 我這位特助講好聽點是御賜黃馬褂的「欽差大人」,但說穿了,就是個人式的救火隊,哪邊缺人手就召喚我去應急,等到要收尾慶功時,又差不多有別的火坑要讓我跳,其功能性有如上?;实鄱旁麦纤f的「夜壺」;難怪有同事會打趣著說我是內部派遣工,而另有一說,則是用「應召的」來稱呼我(好毒,但有創意),我只能很阿q地告訴自己這不算貶抑,畢竟顏值和專業兩方面都獲得了肯定。 一年多下來,冷暖自知,各部門的人表面上特助特助叫得親熱無比,暗地里壓根兒沒把我當自己人,只當我是老總的spy,所幸自己學習態度還算誠懇踏實,而處理事情的執行能力上沒有砸了三位師父的招牌,因此在公司內也逐漸建立起一些口碑和人脈。 就在上禮拜,當我結束大社、林園一帶的工廠訪視追蹤后,準備從高雄北返之際被交付一項緊急任務;老總要我到南科的育成中心支援一場講座,原來擔任主持的同仁上吐下瀉,故而臨時找我上場代打。 我前一晚先到奇美醫院探望拉到快因公殉職的國書,在安慰他不必擔心的同時,徵召了他全套的卡其色西裝和領帶(儘管款式有些過時,但剛好身材差不多);未料禍不單行,隔天一早居然又給我出狀況──其中一位講師的母親過世無法出席,由于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抽調其他場次的講者進行替換,活動可能因此開天窗,看著已經備妥的簡報資料和講稿,真的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不如… 我立即被自己膽大妄為的念頭給嚇了一跳,但──whynot?有什么不可以? 像眼前這個「廢水防治實務案例分享:從管末處理到清潔生產」老早聽雄哥和顧問們講過n遍了,時間緊迫,于是一咬牙,便硬著頭皮自己上場;最后撐完堪比天長地久的50分鐘,q&a時還順利接下兩支學員回敬的無厘頭飛鏢,總算是安全下莊,令同行的吳秘書另眼相看,回公司做了不少宣傳,害我爾后的守備范圍又擴大了不少。 撤場時,由于傷兵已經先行后送,吳秘書邊打包邊要我將西裝換下,表示為了感謝我的鼎力相助,她可以幫我送洗并核銷費用后歸還給國書,我正待照辦,卻突然心中一動、改變了主意:「娟姐,心領了,我想再借一下穿回臺北,幫我跟他說一聲?!?/br> 她呵呵笑了一陣:「不還也沒關係,下禮拜一直接到高雄科工館報到,加入我們全臺巡回演出的行列?!刮亿s忙道:「您說笑了,我快一個禮拜沒進公司了,事情積一堆呢!」 從南科告辭后返回昨晚下榻的旅館,衣服一換下才發覺里頭幾乎全溼了,好在大廳有代客洗燙的服務,明早八點前可以幫我搞定。 沒錯──我又約了暄見面,前陣子她在信里說剛轉到科技業有些不適應,但好歹挨過試用期,卻不知是哪一間?還記得以前暄曾說想看我穿西裝的模樣,無巧不成書,機會這不就來了! 我迅速打開筆電,螢幕右上角顯示有未讀新信,讓我心跳一下快了好幾拍,暄回信了── 子邑,臺南的天氣很熱情吧? 虧你記得我的生日 還說要幫我慶祝通過新人試用期 讓我有點小感動 連我男友對我都沒那么好呢 那么體貼,你女友一定很幸福 令人羨慕啊…(哈~開玩笑的) 這個週末我還不用輪班 下個月起就沒那么好命囉~qq 就照你提議的時間地點 見面再聊 暄英 「你不用羨慕啊…該怎么說呢?」我在心里喃喃自語,卻忘了不知在哪里看到過的一句話──所有的玩笑都有認真的成分。 ※※※※※ 「同學,等人嗎?」我的肩頭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一回頭,果然是暄。 臺南火車站的熙熙攘攘在我眼里頓時柔焦了不少,安靜晨曦里的倩影對著我微笑,一年多不見,略施薄粉的暄穿著一派休間,簡單的帽t搭牛仔褲,卻依舊亮麗如昔,只是有些瘦了。一念及此,不禁有些心疼,站了起來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也只能報以微笑。 「是不是太久沒見,認不出來啦?」 我這才注意到暄已將象徵為人師表智慧與威儀的長發剪短,雖不到初次見面時的程度,但已像是多數在園區工作的女工程師造型。不過畢竟是暄,怎么改怎么漂亮。 我強自收斂心神與目光,轉移了話題:「臺南這邊天氣真好,真希望臺北也有這種好天氣?!?/br> 「好天氣也要有好心情??!」暄就是那么善解人意。 我心情很好,所以搔搔頭不說話。 「穿那么正式干嘛?面試還是相親?款式還有點老派耶,哈~」 「沒有啦!昨天在南科育成中心辦活動,所以…」 「育成中心?那里離我公司很近耶~」 「對了,還不知道你在哪上班?有名片了嗎?」 暄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張給我,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一看之下,哇~知名大企業12吋晶圓廠的高級rd,真不是蓋的。我也禮尚往來回敬一張,順口拿這些日子已經用到爛的老梗開玩笑:「谷小姐,請多指教…頭銜要update了,這次一不小心升得有點大?!惯f過去的時候刻意用大拇指遮了一下。 暄是屬于慢熟的女生、個性又好強,剛認識的時候甚至覺得她冷若冰霜,因此我最愛看她吃驚的表情,由于很少見、也很難得,此刻又被我賺了一次。 「技術總監!真的假的?子邑你…」 隨著我放手,當她看見「特別助理」時便笑了出來:「嚇我一跳…我還以為…還以為一下子被你超車那么多,有夠不甘心的…」瞥見我不知好歹的嘴角正打算偷偷揚起,立刻賞了我一記白眼,那表情簡直美到炸;但,也就這一眼,讓我覺得當個職場孤鳥不算什么。 「沐總監,我們可以走了吧?今天沒有黑頭車,只有小綿羊喔~」離開火車站時,暄又揶揄了我一句。 無所謂,今天我心情好得很。 暄騎的是一臺many、車況頗佳,她讓我載她,跟之前幾次一樣。雖說因為職務之便,也來過臺南幾次、去過一些地方,但今天打算隨遇而安,基本上不做任何規劃,因為就算只是兜風,這件事本身已是享受。 由于時間尚早,暄提議先去四草隧道看看,游客應該不會太多。 「悉聽尊便。技術總監的特別助理樂意為您效勞?!?/br> 「行了啦,沐特助,你安全帽戴反了?!刮腋糁踩备械胶竽X被「凸」了一下,像這種程度的職場暴力我接受。 我們先順著中山路直直騎到圓環轉民生路,然后再沿著運河朝海邊的方向前進,經過四草大橋時,我很沒水準地靠在路邊就地停車。 「怎么了?昨晚我才加滿油的耶!」 「沒事沒事,是我這個『天龍人』想看看海!」 「欸欸~這邊紅線喔,被拍到算你的?!?/br> 「沒問題,到時記得把紅色炸彈寄給我?!?/br> 暄頓了一下、朝我看了一眼,我過了兩秒鐘才察覺到這個玩笑似乎是一句雙關語,但不完全是我原本想要的效果,只是暄剛剛的眼神好怪…我們幾乎同時欲言又止,卻又選擇不說,最后并肩趴在護欄上吹了一陣海風。 「走吧,快到了?!?/br> 「好吧?!?/br> 停好車后,先到抹香鯨陳列館參觀,我們隨意走走隨意看,場館不大,繞一圈就結束了,倒是離館時發生一件趣事。一位像是志工的年輕人快步走出把我們叫?。骸赶壬壬?,你的東西忘了拿?!菇又蛯⒁粋€物件向我遞過來。 我一看,原來是頂呢帽,還是日本時代我阿公那一輩人常戴的款式,我正待開口,暄已一把接過,邊道謝、邊在我后腰輕輕地頂了一記。待志工老兄走遠,她已經不客氣地笑了出來:「難怪人家誤會,你看看,和你今天的造型多搭啊,我車城老家的叔公也有一頂差不多的,哈~好好笑喔!」 暄開心我也開心,不過畢竟不是我的東西,誰知還沒開口,暄彷彿就知道我想說什么:「沒關係啦!就當作借來拍照的道具,等下再還給人家不就好了。欸…子邑,你這樣子滿像中孝介在《海角七號》里的造型喔,讓我多拍幾張定裝照?!刮抑缓门浜涎莩?,讓暄過過攝影師的癮。 今天在碼頭排隊搭竹筏的人不多,我們運氣不錯,同舟之人只有一對老外夫妻,mr.&mrs.smith是義大利裔的美國人,約莫五十幾歲,今年來臺灣二度蜜月,滿健談的、相當風趣幽默,我對他倆的第一印象相當好。 坐我對面的thomas先是跟我道聲外國腔的「早安」,我則微笑地回了句go,他身旁的meria朝背對我們拍照的暄微微一指,放低音量對我說:yirlfriend?howcharmingwithher,you’rereallyaluckyguy… 由于這句話的文法有些奧妙,我不知該不該否認,猶豫了兩秒鐘便厚著臉皮用一句「thankyou」加上微笑,把這道申論題變成了簡答題。 有鑑于此,我對他們登時抱持著絕對友善的好感。 接下來大約二十分鐘的航程里,四個人中英夾雜的話題,大都圍繞在我這身復古的老派服裝上,我注意到他夫妻倆不只一次用richard來稱呼我,便問了一下;原來他們說的是一部老電影,男主角richard愛上一個在七十年前年華正茂卻已經過世的女人,于是用自我催眠的方式回到過去,進而與女主角相遇、相戀的故事。 他們夫妻倆初次約會就因為這部電影而結緣,thomas后來甚至在電影中的那間飯店向meria求婚呢!而我今天身上的穿搭,則讓他們想起和劇中男主角的造型頗為雷同。 我和暄聽得津津有味,竹筏在疏條交映的綠色水路里遨游,涼風徐徐、水波盪漾,四草隧道真的好美,彷若有種忘卻外界世間一切煩憂、令時光倒流之感。 竹筏靠岸后,老外夫妻向我們道別,thomas還說去年底美國有一部類似的電影,臺灣今年應該也有上映,如果我們有看過一定知道他說的是哪一部,我問了一下,片名的原文好長一串,meria說了兩遍我只聽出什么什么benjamin…還是暄聰明,直接問是誰主演的?這下一聽就明白。 帽子歸還時,那位志工老兄恰好不在位置上,反倒是有位老先生在陳列館內里里外外不知在翻找些什么,我趁他不注意時,將「贓物」放在醒目處,隨即掉頭開溜。 (搞不好是人家老伴送他的定情信物哩) 我們先到夕游出張所參觀,之后在德記洋行附近吃了蝦捲、棺材板等小吃,然后毫無章法地四處亂逛…暄還帶我去一家叫做「番王伯」的蜜餞行,說是她的最愛,衝著這句話,我一口氣買了十包,打算回臺北時放幾包在公司的零食柜做公關,沒想到暄先我一步付錢給老闆:「上次在臺北承蒙招待,今天都算我的,別跟我爭喔!」像這種程度的頤指氣使和強詞奪理我也接受。 南臺灣的十一月依舊暖洋洋地,騎著這款復古的小車讓我聯想起從前和暄同修「藝術賞析」時看過的一齣老電影《羅馬假期》,真的,今天的天氣真好,好到無以復加。 或許是巧合、也或許真的心有靈犀,暄此刻的提議正合我意。 「子邑,我們好像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對不對?」 「對啊,大二那年約你一起去母校中正堂看《鐵達尼號》,你說你隔天有機實驗的預報還沒寫完,所以沒時間。原文如上一字不漏?!?/br> 「記那么清楚,陰影是有多大?」 「和教堂前的草皮差不多大吧!」 「okok~現在有時間了?!?/br> 于是,來自身后的語音導航熟門熟路地把我引領到臺南知名的電影街,我注意到有一間戲院的電影看板竟然還是用人工畫的,由于給我的感覺特別強烈,便停了下來問道:「就這家如何?」暄表示沒意見。 所謂沒有巧事何來巧字?這家二輪戲院上映的正好是布萊德彼特主演的《班杰明的奇幻旅程》,就是那么巧。而且還沒得選,因為下一場快開演了,我們買了些飲料零食便進場,才剛坐定燈光便暗了下來,沒多久便沉浸在劇情之中。 如果說戲如人生,那這部片無疑告訴觀眾,我們其實可以很另類地活著──男主角一出生就是個老人,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卻越活越年輕,而在他逆向行駛的生命中,與女主角不斷以不同年齡的方式邂逅,而兩人恰好在年華正茂之際相戀,最后用只能屬于他們的方式告別。 我不知道暄有什么感觸,心里只閃過一個念頭──「剎那即是永恆」;如果,谷暄英和沐子邑注定沒有結果,那么我希望,對彼此的印象能夠停留在最美的時刻,恰若同游一段奇幻旅程而不與他人分享。 ※※※※※ 電影散場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走出戲院,身旁的暄伸了個懶腰,在十一月小陽春的陪襯下,就連日光都是惹人憐愛的粉紅色,而倆人在地上的倒影則呈現美好的形狀,這個時間不上不下,喝杯咖啡正合適。 暄提議到孔廟附近的一間咖啡店,說是很有特色,我自然樂于開開眼界。雖然,臺南孔廟跟我有點心結未解,反倒是旁邊的永華宮比較有感覺;想起這段往事,不禁莞爾。 等紅燈時,后腦又被凸了一下。 「你笑什么?」暄大概是從后照鏡看到了我的表情吧! 我不想壞了曾經立下的「忠實誓言」,因此技巧性地實話實說:「你不是說你研究所上榜后曾經來孔廟還愿嗎?其實應該到永華宮才對?!?/br> 「怎么說?」 「成大考上清大,『成功反清』??!」 暄噗哧一笑,我的背后登時不輕不重地吃了兩記「化骨綿掌」。 我們挨著南門路的一個騎樓把車停妥,就在我東張西望、找尋咖啡館之際,卻發現身邊的暄已杳無蹤跡,正自疑惑不定,卻聽她喊了聲:「子邑~這邊?!?/br> 我尋聲望去,看到暄可人的臉龐在兩棟建筑物之間現形,抬頭一看,這才看到咖啡館的招牌「窄門」兩個字;我大感驚奇,看見暄對我笑著招手:「沐特助,進得來嗎?」 我邊擠進窄門邊說:「現在還可以,十五年后就難說囉…」窄到不行的巷弄里,傳來陣陣咖啡香,以及,前方漾開來的發香。 上到二樓,店里人不多,透出沉靜的氛圍。我猜得沒錯,暄果然挑了窗邊的位置;一坐下,急性子的她立馬將menu從服務生手里抽來翻閱,而我則好整以暇地在無限美好的夕陽馀暉里,欣賞面前能夠欣賞的一切。 暄點了維也納咖啡,和上次一樣,我則改喝卡布奇諾加rou桂粉。 「如何?是不是似曾相識?」暄看著我,顯然很有把握。讀出我的表情后又接著說:「上次我到臺北講習時,你不是帶我去一間咖啡廳嗎?當時我就覺得跟這里很像,看來不是我的錯覺?!?/br> 「對耶~我剛一上樓也這么覺得,不過這邊沒有俄羅斯軟糕就是了?!?/br> 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們隨意聊著這一年多來工作上的種種甘苦,同時也回憶一些共同的過往,由于彼此都刻意避談某個話題,因此它反而像是客廳里的大象橫亙在兩人中間;在雜物逐一清除的廳堂中,龐然大物顯得更加突兀地佇立著。 ──各自的感情世界,究竟怎么樣了? 在「『你過得如何?』、『你還好嗎?』」的表象下,背后是說不出的復雜情緒,也許刺探、也許嫉妒,但更多的是曖昧與不安,而這次不知為何,更多了點期待…至少在我心里是如此;我真正想說的是── 「你我之間這段緣份究竟代表什么?」 「你打算繼續跟他走下去嗎?」 「難道我真的毫無機會?」 …… 這些,我都問不出口、也不該問(或許吧),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由于意識到這一點,因此話題慢慢地無以為繼、而靜默的比例逐步攀升,最后只剩暄攪拌飲料時,冰塊和玻璃杯的碰撞聲,輕輕點綴所剩無幾的咖啡馀韻。 「你今天話比較少哦…」暄說這句話的時候看向窗外。 「有嗎?」其實我倒是覺得今天暄的話比往常多。 「你在橋上時本來想跟我說什么?」 「呃…你先說,女士優先?!?/br> 「沒關係,你先講?!?/br> 我想起去年見面時,之所以毫無隔閡,主要還是歸功于自己當時「名草有主」的身分,讓我得以躲在另一半的保護色里侃侃而談,而現今,我沒和暄說的是,我和當時的女友分手了。 我很害怕失去這層保護色,那讓我覺得赤裸而羞慚,相較之下,維持現狀似乎是最保險的作法。 于是,我終于打破自己信守十二年的「忠實誓言」,對暄說了第一個謊:「沒什么啦~只是想問你何時才要寄紅色炸彈給我,手腳太慢的話,就真的被我超車囉!」 暄靜靜地看著我,隨后淡淡一笑:「后來居上,不錯嘛!先恭喜你跟你女友了?!?/br> 我被暄這時的神情語態弄得不明就里,只好順著說:「還好啦!你呢?你那個時候想跟我說什么?」 暄半晌不出聲,等到開口時居然是一句:「該走了啦!我們待太久了,下禮拜還要上臺分享新人工作報告,我簡報都還沒做呢!」說完便站起身來。 儘管這個句點來得有點突然,但我也覺得現在不是探問的時候,離開時我不經意地跟在后方,誰知暄在窄巷中走了幾步便停下,我喊她兩聲沒回應,此時狹小空間里的發香味沁人心脾、卻靜默的讓人有些發慌,暄背對著進退維谷的我悄聲說:「我跟他…這半年來有在談未來的事,但過程卻一直爭吵,我們…結不了婚,上個月決定分手了?!?/br> 暄說完就朝向陽處走去,消失在出口的光亮之中,把一部份的我給留在幽暗里。 往臺南火車站的路上,兩人一路無語。 我后悔不已、追悔莫及,我為什么要說謊?為什么不大膽說出來?難道真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為什么要讓愚蠢又自以為是的想法左右自己?我好恨,我好恨那個讓暄站在月臺邊揮手道再見、還笑著祝他幸福的沐子邑。 事已至此,想再多都沒有用。我在北返的路途上,不斷地告訴自己:「還有機會、還有機會,只要再給我一點點時間,我一定讓那個只屬于暄的子邑回到她身邊?!箤τ谙麓我娒?,我在腦海里仍舊漂浮著一絲期待。 ------------------- 晴雨交替繪成第二樂章的虹霓 對著轉身離去的表情敲打 待續的作品也可以是散場的歌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