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書迷正在閱讀:我遺落在一九九八年的愛情碎片、林伊娜( H 1v1 校園H )、新婚予你、直播寫玄學文的我在全網封神、變成血族是什么體驗、新婚老公不孕不育,我卻懷孕了、難藏暗夏、都市極品醫仙、社畜每天都在艱難求生、戀愛演繹法
龍涎香幽沉, 熏染雕窗外一重又一重的瓊樓玉宇。 琉璃宮燈照下,年輕的天子面色蒼白,眼泛血絲, 像是蒼老了十歲。 元泓坐在龍案前良久。袖邊的茶水已涼了,才想到那個罪臣已經走了一個時辰了。 他示意候在殿門外的陳篤上茶。 “陛下,二皇子殿下在外頭等了好一會兒了?!标惡V小聲稟告。 元泓頷首,陳篤拂塵一揮, 一名小少年身著金紋錦袍入內, 昂首闊步, 端端正正行了一個大禮。 “朕看看你的書道?!?/br> 陳篤命內侍搬來一方小案,二皇子元轍一撩衣袍, 坐下提筆。 元泓繼續批閱奏章。 御筆一筆一劃,沉定有力,字跡工整。 方才顧昔潮被押送走時, 沒有回答他的問,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偏殿。 就遂了他的愿,讓他死在永樂宮又如何,元泓對自己道, 不過坐實大將軍覬覦皇后的罪名。 是大將軍覬覦皇后, 皇后并未與他有私。 就算有, 她也已經死了。 筆尖一滯, 朱砂在絹帛上暈開一道紅痕。內侍陳篤見狀, 匆忙給皇帝換上一張新的。 皇帝卻停下了筆。 她死了。這一個念頭在腦海中無孔不入。 元泓想起那段不愿回首的年歲,當時還是太子的他被父皇打壓得十分落魄。 大婚當夜,他牽著她的手, 向她許諾,一定還她父兄一個公道。 那時的她, 面頰羞紅,杏眸彎彎,看他的眸光里永遠帶著笑。 可是天長日久,世事變幻,他身上的太子朱袍換成了龍袍。 大婚時許下鄭重的諾言在一次次權衡利弊里,隨風揚散了。 他心有愧疚,只能補償,不斷給她權利。 可權利異化了他,也終將異化她。 每一回看著她,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逝去,他抓也不抓不住。 他變得易怒,煩躁。帝王的心變得越來越硬,想要像征伐四方一般征伐她。 可是,自從承平二年初御駕親征渤海國,他不慎被敵軍毒箭傷了身子之后,在床笫之間漸漸地力不從心。而她,總是驚如幼鹿,推拒萬般。 他其實心中有數,她幼年失恃,嫁入東宮之時,宮里的嬤嬤嫌棄她的出身,只是粗粗給她指了指畫冊。 她什么都不懂,無人耐心教她。 因此,床笫之間,她一直十分困難。 他傷了根本之后,越發心急不可耐,一心想給她留個子嗣。 數度出征以后,他身體不好了,若一朝崩逝,皇后無子,今后的路將何其難走。 他越是心急,她越是懼怕。直到一夜夜深,他聽到她把頭蒙在床褥里默默流淚。 翌日,他便將當時還是貴人的陳妃所生的二皇子元轍交由皇后撫養。不顧陳貴人長跪殿前三天三夜,額頭叩出了血污。 后來,他驚聞她竟逃出宮去了,不知是憤恨羞恥多一些,還是釋然多一些。 十年之后,借著收復云州,他親赴北疆,想再見一面,卻看到了她的靈位。 他不認,只道定是顧昔潮的陰謀詭計。 今日卻知,她可能真的死了。 元泓伏在案上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當年母后病逝,父皇在靈堂撞見痛哭的他時大發雷霆,斥責他軟弱不堪,不堪為君。 一個女人,死了就死了。全天下的女人千千萬萬,并無差別。他的父皇道。 這是對的嗎?這才是對的吧。此乃為君之道。 可是為何,他想起那個杏眸彎彎的小娘子,初見時無邪的目光,喜帕下明艷的臉龐,直至今日,依然會心痛如摧? 偏殿里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父皇……” 元泓抬眼,已是一片模糊,看到少年僵立在案前,黑漆漆的眸子流露出一絲錯愕。 他下意識地拂了拂眼角,指腹一片水光。 元泓面無表情,接過二皇子呈上的絹帛,目光在上面的字跡間逡巡,忽然問道: “阿轍可還記得,從前是誰最早教你習字的?” 一片死寂,一旁的陳篤低垂著頭,二皇子元轍愣在原地,眉目間閃過一絲驚悚。 他不敢應道。袖下手里的狼毫筆在發抖。 元泓凝視那字跡剛正的絹帛良久,像是在找尋什么東西,面上漸漸浮出一絲失望之色。 少年的字跡,越來越端正,不像她的字了。 “當年,她教過你什么?”他終是緩緩放下絹帛,問道。 在父皇威嚴的目光下,元轍掐緊了掌心,穩住聲線,道: “《詩》?!?/br> 詩三百,思無邪。元泓唇角微微一動。 她軍戶出身,文學不高,比不上世家貴女。詩經里頭的詩句朗朗上口,簡明易懂,是她最是熟讀,能誦能書。 “你來寫《上邪》?!?/br> 她當時最喜的,是這一首上邪。每每翻到,都要多念幾遍。 案前的皇子不知何時已跪倒在龍案地下,身子微微發顫: “兒臣、兒臣已不記得……” 元泓閉眼,開始吟道: “上邪,我欲與君長相知,長命無絕衰?!?/br> 聽著父皇一字一句地念出詩來,元轍迫于威壓,時隔十年,顫抖著的手開始提筆寫下,這一首事關生死存亡的詩。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 皇帝低沉的音色緩緩一頓,皇子的手也一頓,抖得不成樣子,滴落的墨跡暈開。 “與君絕?!痹〈揭坏?,念出最后這三個字,目光遼遠而空茫。 元轍閉了閉眼,心驚膽寒地寫完這最后三個字,眼見父皇將他寫的字拿了過去,始終沉默不語。 他躬身告退,已是一身冷汗浸透脊背,不顧禮數在殿外小步疾走,只想速速離開此地。 “殿下,小心些走?!?/br> 一道溫和的男聲傳來。 元轍停下腳步,看到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朝他走來。 是大內禁軍中郎將陳戍。 他松下一口氣,一見到這個對他素來溫柔的叔叔,不由心中委屈萬般。 “又被陛下訓斥了嗎?” 男人帶甲扶刀,高大英武,一雙琥珀色的眸子看他的時候滿含笑意,正朝他蹲下身來,輕撫一下他的頭。 “走吧,去找你阿娘?!?/br> 陳妃陳淑寧就候在垂拱門外,珠翠滿身,端得是一派雍容華貴。畢竟是宮中唯一育有子嗣的嬪妃,雖還不是貴妃之位,端莊之中壓著一絲恣意囂張。 一看到兒子奔過來,她凌厲的神態卻柔和下來,用錦帕慢慢地拭去他面上的淚痕,笑道: “阿轍多大個人了,還要哭哭啼啼,成什么樣子。怎么了?” 元轍抬起頭,顫聲道: “阿娘,父皇,父皇……他讓我寫《上邪》!” 一剎那,方才還在擦拭他面的帕子停在那里,鑲繡的錦邊微微拂動,似在顫抖。 元轍抬眸,看到阿娘同樣驚恐的眼,和一旁的陳戍對視一眼。 一個指甲攥緊了帕子,一個攥緊了腰刀。 偏殿內,沉寂良久。 大內侍陳篤入內,往煙氣燒盡的香爐里又扔了一塊香餅,瞧了一眼皇帝的神色,低聲稟告: “大將軍……罪人顧昔潮已簽字畫押,認罪書已頒下,昭告百官……” 燭火晃動,元泓終是點點頭,鳳眸疲憊,血絲浸透,像是將要燃盡的燭火。 待邸報一發出,大將軍對皇后娘娘的愛慕,將天下人盡皆知。 他們三人之間的恩怨糾葛,也該由此了斷。 至于顧大將軍冒認宗族之事,他不想追究了。 隴山顧氏,百年世家,蠅營狗茍,還出了他這等叛逆子孫。 自此必是一蹶不振。 “顧大將軍素喜明前龍井,南邊進貢的這一批,先送過去?!?/br> 顧家九郎承襲父兄,精于茶道,口味講究,皇帝下令將前日剛進貢的頭一批新茶賜下。 一如十多年前那一對親密無間的君臣。 陳篤“喏”了一聲,正要退下去安排,卻聽皇帝下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