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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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你,火燒敵營的時候,你陷落在火海,將軍澆了一身水沖進去將你就撈出來,肩上燒傷的疤痕現在都還在?!?/br> “你,你,你們,能活下來,是因為將軍不放棄,領著我們徹夜搏殺,才從陳州之戰里活著逃出來……” “沒有將軍,你們一個個,早就是枯冢一座了?!?/br> 從前在陳州,在南燕,在崤山崖底,在歧山部。 上回在刺荊嶺,將軍為他們與鐵勒鳶力戰生死局;還有這一回,以血rou之軀,只身抵擋北狄千軍萬馬,為他們爭取求生的機會。 無數次,將軍為他們破局,舍生忘死。歷歷在目。 從軍之時,他們不是顧家人,從來不姓顧,沒有顯赫的身世,只有各自的姓氏。 是將軍親自教他們箭術,授他們兵法,將他們訓練成親兵,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有,自此改變了他們任人魚rou的奴隸命運。 將軍在所治下的隴山衛里,給了他們一個家。 當年隴山衛何等威風,名震江南,聲盛北疆。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斤重。 如今,他們竟只是因士族身份,要棄恩人和同袍不顧。 駱雄立在一眾世家子弟之中,目中嘲諷,滿是不齒。 眾人心中悲慟,不再往前走,都停在原地,望向火光涌動的方向,振臂高呼,嘶吼不已: “我也去?!薄拔冶匾サ?!” “將軍為我們戰死,我怎能茍活?!?/br> “老子還能再打一場!” 一呼百應,有其他人立馬起立,連綿不絕。 駱雄沉吟片刻,指著前面代州和寰州的幾名將士,道: “你、還有你們,快去云州搬救兵?!?/br> 三州兵馬的證詞,至關重要,不能讓他們再冒險。 “其他人,跟我回去救將軍!” 二十年并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同袍情義,已然使得世家門第之隔,逐漸坍塌。 不是顧家血脈又如何,他們只認忠肝義膽的戰神英雄。 將軍在哪里,他們就在哪里。 將軍死在何處,他們也死在何處。 在駱雄的帶領下,眾人掉頭奔去,沿路看到遍地皆是北狄軍的尸體。 有的七竅流血,有的大卸八塊,還有的,像極了之前在崤山,追殺顧家逃犯時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體。 他們在大霧中穿梭回去,掠過死狀各異的尸體,又驚又喜又怕,一身冷汗浸透了甲胄。 “難道,這些人都是將軍殺的?” 眾人心中五味雜陳。 當時,只身獨自闖入敵陣的顧昔潮讓所有人覺得汗毛倒豎。 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將軍的戰神之名,皆是血刃拼殺而來,數不盡的人命堆砌而成。 從前隨他四處征戰,將軍血rou之軀猶如銅鐵灌注,堅不可摧,如同毫無感情的殺敵機械。 可沒有這一回像今日這般陌生可怖,身上一絲活氣也沒有。 廝殺時,敵軍數道利箭同時刺入他的胸口,他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他的眼神,宛若修羅鬼域里爬出來的惡鬼。 “將軍求死,是為了我們求生?!瘪樞坌挠斜措y忍,哀嘆一聲。 他到死都在布局,為他死之后他們這群人今后的生路。 漫山遍野,數以萬計的敵軍已悄無聲息地盡數退去。 眾人在山頂遙遙望去,看到了谷底那一道黢黑的身影,在霧氣不絕的荊棘從中迎風挺立。 高大挺拔的身軀一動不動,胸前背后插滿無數支箭矢,血流都干涸了,僵硬凝固在那里,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曠世石雕。 只有撕裂的袍角和散開的烏發在風中飄揚。 孤寂,安詳。 好像只是睡著了。 他們來遲了。 將軍卸甲,戰死沙場。 “將軍……”駱雄低吼一聲,雙膝跪倒在地,淚花自眼底炸開。 其余人跟著跪伏,淚如雨下,以頭叩地。 不知過了多久,眾人默默垂淚之際,忽見那身軀動一下。 他們眨了眨眼,而后,竟看著他緩緩地立了起來。 陰風涌動,漫天皆是不知何處吹來的桃花瓣,紛紛揚揚,都朝著荊棘叢,同一個方向飛舞不止。 淵深的荊棘從中,方才惡鬼一般的將軍,斑白的鬢發之間,黯淡的側臉抬起。 滿是血痕的面上,一雙黑眸清亮無比,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此時此刻,他們的將軍好像死而復生,又活了過來。 駱雄等將士愣在原地,呆若木雞,瞪大了雙眼,一時忘了往前走去。 他們的頭頂身旁,無窮無盡的春山桃花瓣,如絲如雨,飛過千山萬水,獨朝谷底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而去。 驚雷陣陣,淡粉的花雨漫灑,所過之處,谷底荊棘叢生,尸骸遍地。 一面是沉黑,一面是暗紅,猶如煉獄的刀山火海。 漫山遍野的桃花瓣落入綿延的荊棘之中,像是黑暗里細碎的星辰。 慈悲無量,光明無量。 落花荊棘里,月色火光中,顧昔潮雙手撐著刀,緩慢地直起了身。 桃花瓣在眼前紛亂,他目不轉睛,生怕這一瞬的所見,只是死前的幻覺。 他忽然發覺,自己不是死而無憾的。 死前,還想再見她一面。 無論是在夢里還是現實,只想再見一面。 素來殘忍的上天好像聽到了他的祈愿,這一世以來唯一一次降下慈悲。 她來了,就在他面前,素衣帶血,陰風浩蕩,像是為他而來。 此生如萬古長夜,這一縷寡白羅衣,是天地間唯一的光亮。 為他照亮這一叢陰詭地獄。 周遭陷入長久的寂靜,顧昔潮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隨著她一步一步走近而重新跳動,雀躍。 上一刻還遠在天邊,下一瞬已飄至他面前,近在咫尺。 “顧昔潮,你敢死試試!” 這一聲急切的喚,怨恨嗔癡,嬌柔宛轉,撲面而來,震耳欲聾。 真實的口吻,就是她。他不是在做夢。 一聲聲入耳,他好像回了魂。 涌動的蘭麝香幽幽飄蕩,顧昔潮沉入深淵的意識清醒了幾分,浸在血流里麻木的手指動了動。 他拖動沉重的腳步,身旁的荊棘被他跌跌撞撞踩碎幾株,直到來到她面前,慢慢地站直了,漸漸恢復清醒。 一清醒,他將那一剎那的喜悅深深埋入荊棘底下,嘶啞的聲音冷肅且沉靜: “皇后娘娘不去往生,來這里做什么?” 沈今鸞咬了咬唇,朦朧的眼端詳著渾身箭矢,血污發黑的男人。 一個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傷口,流那么多的血,還能跟活人一樣站得筆挺,如尋常一般神思清楚地質問于她。 她無數雜亂的心緒涌作一團,哽在喉間。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淚意,啞聲道: “我來,是有一句話問你?!?/br> 顧昔潮抬起臉,沒有作聲,一滴血從他鬢邊淌落。 沈今鸞袖中的五指顫動,想要伸手拂去,最終沒有動。 “顧將軍為什么要頂罪,為北疆軍平反?” 顧昔潮手指微僵,溫熱的血流從指尖滴落,化為一片冰涼。 她都知道了。 他呈上御前的奏本,他不堪的身世,他無望的贖罪。 方才,他可以從容交待部下,卻不能心如止水地面對她。 “我大哥死前,知道了沈氏冤案,本要為當年舊案頂罪。畢竟,當年沒去馳援,確有顧家的責任?!?/br> 顧昔潮聲色從容,不見波瀾,道: “大哥一生孤苦清正,臣不會讓他背負罵名。為北疆軍平反,臣不過是完成他的遺愿……” 他頓了頓,垂下眸光,平靜地給自己下了定論: “冒認顧氏宗族,臣,本就是罪人?!?/br> “罪,人?!鄙蚪覃[咀嚼著這個詞,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猛地揪緊,泛起針刺般密密麻麻的疼。 沒有救下當年的北疆軍,沒有救下大哥,在他心里,一直以罪人自居。 茍活十五年的罪人。 于是,他懲罰了自己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