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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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猛烈地搖動,男人的臉在閃電雷鳴里發著刺目的白,在屋內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 “若是他們命大,逃回了朔州,也是叛軍。你若不護著他們,我便依照陛下敕令,一一賜死,拋尸亂葬崗……” “娘娘可別忘了,”滿堂燭火中的男人如烈火焚身,淡淡道,“臣從來不怕威脅?!?/br> 賀三郎瞪大了眼睛,顫抖著往外頭退去。 陰風漸漸四起,顧昔潮巡視四周,冷笑道: “沈顧兩家仇深似海,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娘娘難道不想知道,你父兄沉冤十五年來,當中可有顧家的手筆?” “陛下頒下此道敕令,未必不是顧家攪弄風云,倒再不如找我來報仇,你我再斗一場!” 滿堂百余株燭火肆意搖動,白壁陰影繚亂,飛揚如煙,鬼哭狼嚎一般。 沉悶的雷聲中,顧昔潮舉目望天,神色不波瀾驚,道: “天上地下,碧落黃泉,你我之約未盡……” 他似是深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 “你的北疆軍前路未卜,你的父兄沉冤未雪,你的香火恩人未見一面。你還不快回來?” 天邊濃云密布,驚雷陣陣,他對周遭的異象視若無睹,只凝視著一片虛空,加重語氣,厲聲道: “沈十一,你給我回來!” “轟隆——” 雷聲石破天驚。 手中的銅鈴忽然大震,嗡鳴不止。 只見一道白影幽幽浮出,寡白羅衣,懷袖染血,一如初見。 癱倒在門前的賀三郎一個激靈,目露驚喜之色,指著白壁道: “十一!我看到她回來了?” 卻只倏然出現,又倏然消散。 滿堂燭火齊齊搖晃一下,同時湮滅,堂前又恢復昏暗一片。 顧昔潮望著滿目蒼蒼的晨曦白,微光透過樹影,斑駁滿地。 驚雷之后,是驟來的春雨,耳目清明。 淅淅瀝瀝的雨水劃過顧昔潮輪廓分明的臉,他沒有遲疑,朝著院中那一樹春山桃走去。 他顫抖的手臂撩開了密密匝匝的樹枝。透明的裙擺像是被春雨淋濕,從枝葉里斜斜漏了出來一縷。 每回逃避的時候,還是會爬樹藏起來。 不知是淚還是雨水,洗得她的臉容清麗明亮,在晨光里掩去了魂魄的蒼白。 那張側臉緩緩轉過來看著他,眼眸空洞,目光沉靜。 “顧九,你和我做個交易罷?!?/br> 鬼門關走過,差一點九魂飛魄散的沈今鸞尚未全然蘇醒,第一句就是對他如是道。 顧昔潮不語,朝她伸出了雙臂。 一如當年,每回都在樹下接住她的少年。 沈今鸞意識昏昏,欺身沉入他的臂彎之間。 他的懷抱,就像大雪后的荒原,浩大廣闊,卻是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既入地獄,同為惡鬼,不如攜手一道,共赴這一道陰詭歸途。 *** 邊城朔州,莽莽草野,初現新綠。 一場春雨過后,漫山遍野的春山桃全都開花了。 沈今鸞被軍所的練兵聲吵醒,一睜開眼,窗外漫天絢麗的桃花撲面而來。 帷簾飄舉,她神思恍惚,只見周身所臥的榻邊,貼滿密密麻麻的符咒,溫和之息流入她的一身魂魄,已恢復了清明之態。 垂簾飄動,暮色氤氳,一道人影倚在帷幄之前翻閱軍報。卸甲后的身形清瘦頎長,挺拔端正,只著一襲常服,寬大的袍袖在風里拂動,帶來落花的香息。 沈今鸞閉了閉眼,享受這浪潮來臨前,這一瞬的無邊寧靜。 一暈燭火,是男人秉燭而至。 誰又會在青天白日為她點燭呢。 雖一世為敵,針鋒相對,可只要她轉身,他好像無論如何,都會在那里。 顧昔潮面色冷峻,背著光,看不出表情,立在朦朧的垂簾前,便止了步。 燭火的柔光透進來,籠罩榻上女子一身簇新的寬松睡袍,身段柔軟,裙裾迤邐。 沈今鸞只怔了一息,便從榻上起身,緩緩撩開了阻隔二人的帳簾。 柔軟的帷簾飄落,一身外衣也淌落下來,衣襟蓮紋如水,蕩漾開去,露出內里雪膚深邃的白。 暗昧的燭火之下,女子素衣披發,燭光暈染慘白的面靨,光艷奪目。 顧昔潮皺了皺眉,聽她的聲音變得柔弱如泣: “我一孤魂,無處可去?!?/br> “一需仰賴將軍的蠟燭照亮,才能見人?!?/br> “二需豢養我父兄殘軍,所費巨靡,輜重糧秣,軍馬鎧甲,皆需要補給?!?/br> “還望將軍,垂憐我北疆軍十五年之冤,一腔忠魂,報國無門之苦?!?/br> 大丈夫審時度勢,能屈能伸。 沈今鸞面上語笑盈盈,心底冷笑。 朔州直至北疆,誰是老大,她心里門清,北疆軍日后倚靠于誰,她洞若觀火。 于是,皇后娘娘姿媚萬千,不足一握的纖細腰肢彎下去,作勢要向他俯身,裝個樣子行個禮。 豈料男人立著不動,絲毫沒上前扶起她的意思,沈今鸞這禮行至一半,便施施然站直了身。 顧昔潮望著她,氣笑了。 一覺醒來,她已全然不是之前藏身樹間那個差點就消散的孤魂,變臉如翻書。 他一時不知,該心痛她那只有一刻的脆弱,還是此刻摧眉折腰的決然。 沈氏一族,到底全然沉在她一孤魂柔弱的肩頭。 顧昔潮嗤笑一聲,無名之火竄上喉頭,漫開之后,僅余一股澀然。 “皇后娘娘當年,就是這般籠絡圣心的?” 他扯下肩頭的外袍,覆住了她一身露骨的艷麗。 披衣的力道極大,魂魄身形微微一晃,沈今鸞抬眸,冷靜與他對視。 燭火搖曳不定,男人一臉淡漠,眼簾搭垂,似是在看她如玉無瑕的雙頰,又像再看底下飄蕩無依的魂魄。 “要我挪用軍餉,豢養叛軍,可是重罪一樁。娘娘憑何以為,臣會應允?” 沈今鸞稍一沉吟,道: “顧將軍急行軍回到朔州,怕是欲動兵戈罷?!?/br> 顧昔潮黑眸抬起。 沈今鸞繼續道: “想必一回營,顧這幾日派出斥候探入云州各處,已得來消息:北狄可汗猝死,群龍無首,幾個王子爭奪汗位,你死我活,牙帳之中,兵伐內斗,紛爭不斷,實力大為削弱?!?/br> “于將軍而言,卻是千載難逢的良機?!?/br> “我知將軍心在云州,我可為將軍奪回云州?!?/br> 去北狄牙帳之前,他和她有過一次交心。 他頭一回對她和盤托出,他困守北疆十載,與元泓立下了生死狀,一心要為大魏奪回云州。 積毀銷骨,雖死不悔。 而他的愿,亦是她的愿。 沈今鸞朗聲道: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麾下北疆軍眾將,忍辱負重,蟄伏敵營十五載,知己知彼,可為將軍所用?!?/br> “而我,雖為孤魂,亦曾為將軍縊殺可汗,贏得先機。絕非泛泛無能之輩?!?/br> 我于將軍,有用。柔韌的軀殼,刺骨的利刃。 顧昔潮靜靜聽著,看了她半晌,眉峰微動。 自從得知父兄冤屈之罪,她只不過允許自己消沉了一刻,便從魂魄將散的孤魂,脫胎換骨,恢復翻云覆雨的皇后娘娘,朝他拋出她僅剩的籌碼。 風姿傲骨,動人心魂。 顧昔潮不知心頭醞著何種滋味,面色愈發冷峻,轉身坐回了案前,雙手搭在膝上。也不回應。 她似有幾分茫然和急切,跟著他過來,魂魄在明滅的燭火下若隱若現。 顧昔潮撩起眼皮,眸光鋒利,陰沉如水: “你拼盡魂魄之力縊殺鐵勒騰,也是為了再奪云州罷?!?/br> “為北疆軍回歸這一局,你入牙帳之前就苦心布下了。因此不惜魂飛魄散,也要殺了鐵勒騰,就是為了北疆軍有一戰之力,憑再奪云州之功,榮歸故土?!?/br> “皇后娘娘智計無雙,生前死后為了沈氏和北疆軍這般籌謀,可真是嘔心瀝血,不遺余力?!?/br> 沈今鸞攏了攏云鬢,一語不發。 他猜得分毫不差,只可惜,她生前死后,人心險惡,太多事超出她的預料,注定不能一蹴而就。 唯獨,眼前這個男人翻涌的戾氣里,似有幾許她看不分明的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