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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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腳下那十幾個女奴瑟瑟發抖,在他威逼的目光下,在寒風中顫巍巍地脫下了身上的皮襖胡裙,露出潔白的身體下,隱有數道鞭傷。 底下那個黑發女子也聽到了他的話,像是泥胎木塑動了動。她微微抬首,從散亂的黑發中,露出了一副空洞麻木的面容。 顧昔潮面無表情,垂下目光,忽聞耳邊傳來一聲錯愕的驚呼。 他偏過頭,見沈今鸞瞪大了雙眼,魂魄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求助似的地望著自己,嘴里慢慢地說出了一個名字,低聲道: “算我,求你?!?/br> 顧昔潮沒有應答,袖下雙拳緊握。 眾羌人心中有鬼,生怕露餡,只能硬著頭皮,各自帶走一個女奴,逃也似地進入為他們備好的氈帳。 莽機閉著眼,隨手撈了一個,只想速速離開,豈料那個女奴大哭起來。侍衛上前,一鞭子打在她裸露的小腿上。 莽機面上兇惡,強拖著女奴走,一面低聲在她耳邊用羌語道: “我剛娶了妻子的,被她知道,非打死我不可。你別亂叫引人懷疑,我絕不動你,好不好?” 那漢人女奴似是聽得懂羌語,滿是淚花的雙眸看他一眼,不再掙扎了。 鐵勒騰又被胡姬灌酒,漸漸醉倒在地,見顧昔潮立著不動,便含含糊糊地低吼了一句: “你,怎么還不挑?” 顧昔潮面色沉靜,道: “我選她?!?/br> 眾人看他目光所向,驟然一驚。 此人看上的,竟是伏在可汗膝上的黑發女子。那可是這幾年來可汗玩得最有興味的一位姬妾。 “大膽。你算什么東西??珊沟呐四阋哺姨??!瘪R上有一旁的弄臣跳出來。 顧昔潮冷笑一聲,坦蕩地道: “堂堂北狄可汗,眾目睽睽,不會言而無信吧?” 一旁的帶刀侍衛怒目而視。 一只袖手輕輕一揮,眾侍衛見了來人一驚,登時不敢說話。 仍是那錦衣女侍款款走來,道: “公主感念你一片孝心。只可惜你要找的尸骨已被人盜走。此女乃是可汗寵妾,從來不會輕易予人?!?/br> “不會輕易,那必是要有條件了?!鳖櫸舫笨雌扑?,淡淡地道,“說,你的條件?!?/br> 那錦衣女侍微微一笑,道: “公主請你上前一步說話?!?/br> 顧昔潮濃眉一皺,跟著女侍才走上前,靠近高臺珠簾。 只覺那珠簾后有一道鋒利無比的眸光,正若有若無地端詳著他。 未幾,女侍又走過來,道: “公主見你佩刀精良,世屬罕見,想借來一觀?!?/br> 見顧昔潮不動聲色,女侍便指著那黑衣女子,道: “你要此漢女一夜,公主也要你那寶刀品鑒一夜??煞裾埬愀類?,僅此一夜?” 一人一鬼對視一眼,無聲的商議之后,顧昔潮稍一遲疑,便將金刀從腰際解下,遞了上去: “此金刀乃先父之物,只此一夜,望公主守諾?!?/br> 女侍雙手接過金刀,朝他盈盈一拜,沒入珠簾不見了。 珠簾背后,忽然傳來一道女聲: “父汗一言既出,讓他隨意挑選,怎能那么多人面前失信呢?” 沉穩之中,還具有幾分女子撒嬌意味。 醉得昏沉的鐵勒騰聽見了,大笑了幾聲,聲音含混: “老子既讓你挑,便不會收回。這就依你,讓她陪你一晚。這個漢女,頗有些趣味,你可千萬要好好盡興……” 鐵勒騰咬牙說出“盡興”二字,粗暴地拂開身上的黑發女子,起身摟著另外幾名貼上來的胡姬,往自己的大氈帳走去,一面令道: “把這女人用鐵鏈鎖起來,送進他的帳子去?!?/br> 侍衛們得令,將女子送入一處氈帳。 帳中火爐燒暖,錦緞鋪榻。一抹陰昧的燭光在垂簾間飄蕩,盡是旖旎萬般。 顧昔潮一入帳中,背身過去,靜立不動。 入內的侍衛們七手八腳將女子扔在榻上,在她腳踝上套上了防止她掙扎逃跑的鐵鏈,然后不懷好意地笑著離去。 女子無動于衷,空蕩蕩的黑眸映著燭火,卻毫無光亮。 “嘶——”,火光倏然熄滅了。 只見那點名要她的男人已吹滅了燭火,在一片漆黑中緩步朝她走近。 黑暗里伸手不見五指,定是是嫌她一身傷疤難看礙眼,影響興味。 她嗤笑一聲,在他面前,一點一點褪去身上的殘破衣衫,認命一般地閉上了眼。 身上忽地一沉,什么東西全然遮住了她赤-裸的身體。 她一怔,惺忪睜眼,看到身上蓋了一層棉被。 再抬眸,恍惚見到一片全然不一樣的燭光。 他竟然又點起了蠟燭,這一回,是舉在手中。 火光明滅,男人高大的身姿在這燭火光里宛若有了重影,竟像是有兩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賀蕓娘?!?/br> 懵怔之中,她聽到這個陌生的男人低聲喚她錯失已久的名姓。 喚人姓名,如叫人魂魄。 她像是被喚回了魂,一個激靈,蜷起身子,躲在帳子后面,顫聲道: “你是……你到底是誰?” “你有一位故人,要見你?!?/br> 顧昔潮沉聲道,衣袍在燭火里拂動。 “蕓娘……” 賀蕓娘忽然聽到一聲哽咽的女聲。 時隔二十年,再度聽到故人的喚聲,一如二十年前?;腥舾羰?。 她猛然抬首,滿眼淚花。 模糊的視線里,只見那燭火一點一點暈開,昏黃的光里出現了一道纖細的白影。 白影在她面前緩緩落下,在燭光里竟漸漸幻化成了真實的rou身。 那身影,雖有變化,卻無比熟悉,那面容,如同描摹的畫,映著昔日的影子,緩緩落入她的眼簾。 賀蕓娘睜大了瞳仁,一驚一乍,身體顫抖不已,那道白影卻好像顫抖得比她還要厲害,聽聲音,也像是在哭: “你別怕,是我啊,蕓娘……” 那熟悉的女聲輕輕嘆息。 “當年,我去京都前,和你約好,等你成親還要回云州送你一程的……你不記得了嗎?” 一言一語,盡是當年之約。 一蹙一顰,仍是故人模樣。 “十一娘?”她心頭悸動,驚得失聲,“你是沈家十一娘?……” “是我,我是十一……” 見她也認出了自己,沈今鸞點了點頭,雙目如有淚光: “你還活著,活著就好……我還以為你也死了?!?/br> 賀蕓娘呆呆地望著她,忽然面色大變。 她掠過沈今鸞朝她伸出的手,不住地往后退縮,直至床榻一角,用棉被死死蓋住傷痕累累的身體,蓋得嚴嚴實實。 “你別過來。你別看我……” 一時間,經年以來的羞辱和難堪頓時倒灌入心頭,她痛苦地雙手抱頭,痛哭流涕,不敢再與她對視。 沈今鸞伸出的手,終是垂落下去。 當年分別時說好定要再見的小娘子們,卻是以這種方式人間再逢。 可如今的賀蕓娘,此時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故人了。 沈今鸞俯下身,撫過她顫抖的肩頭: “蕓娘,你能不能告訴我,當年云州到底發生了什么?我父兄,還有你……怎會、怎會變成這樣?……” “怎會變成這樣?” 賀蕓娘呆滯了足有半晌,而后緩緩撩起眼皮,竟是冷笑了一聲: “為什么云州變成這樣,你竟然還來問我?” 她驀地收了笑意,死死盯著她,眼中久別重逢的喜悅倏然寂滅,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嘲諷和怨念: “要不是你父兄帶兵叛逃,云州怎會被北狄人攻破……” “我又怎會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