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鐸還在守孝，不沾葷腥。小郡主用著藥，不能喝酒，但適量的rou還是能吃一些。

    陸云門隨著阿細夫人飲完酒，見陸扶光早就無聲地將面前的蕙草包rou送到嘴邊、快要將那一整個吃完了，他便伸出手，親自又為她包了一個。

    少年做事時一貫安靜，小郡主又暫時被占住了嘴，小宴一下就靜得出奇。

    阿細用手肘撞了一下章鐸。

    章鐸雖然在說到自己喜愛的事物時滔滔不絕、與妻子面對面時也總有說不完的話，可對上外人卻頗為木訥，常常是別人問了、他來答，若別人不起新的話頭，他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又被妻子的手肘撞了一下后，他才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世子和郡主真是兄妹情深?！?/br>
    小郡主聽到就笑了，卻也沒解釋什么，而是主動同他們又聊起了其他的。直到小郎君被她支去煮鴨花湯餅，她才重提起此事。

    “太醫令想錯了，我從未將世子當做族兄?！?/br>
    近處的爐火烘著，小貴人兩頰胭脂微融，那顏色似是滲進了她的雪膚里，顯得她愈發艷如桃李，髻上插著的半圓梳背上、華貴的紅綠寶石也在火色中輝著奇麗的光。

    “我自七八歲初見他后，就一直對他念念不忘。后來，執念扎根，我意識到我對他心生貪念，屢次想把他騙到手里，卻總也沒能得逞，這次，我以幫他順利cao辦族中祭祀的人情做餌，又用眼疾逼他心軟，這才迫使他不得不陪在我的身邊，而且，因為我裝足了可憐，今日他終于答應，這幾夜會宿在我的屋里?！?/br>
    小娘子說著這些，心酸一閃而過，神色中剩下的只有執拗和堅決，“我知道這于禮數不合，可這也是我好容易才得到的機會。汝陽夫人面前，二位可否為我遮掩一二？”

    阿細夫人聽不透她話中真假。

    對燕郡王世子那樣的驚世少年，小娘子心有愛慕，實在太正常了。

    章鐸卻直直白白地說道：“你們是同宗的血親兄妹，郡主的眼疾又未愈，還是不要同屋得好?！?/br>
    “雖是同宗，卻是半路并起來的，往上數，只怕十幾代人都沒有交集，更不會有血緣關系?！?/br>
    小郡主半點也不介意章鐸的反對，從頭詳細地將河東陸氏與河西陸氏的往事與他說了一通。

    “再者，世子對我，也并沒有那樣的意思。本就是我一廂情愿，也不敢奢望太多?！?/br>
    小郡主分明蒙著雙目。但不知為何，阿細夫人卻覺得，她好像能看到她眼睛中明亮熾熱的光。

    “我已及笄，我心知等這次回了東都，便再不會有這般機會了。我長到這么大，只為自己任性這一回?！?/br>
    既不是血親，又不違醫囑，原本就對世俗諸事不甚在意的章鐸便又沒了話。

    他看向妻子。

    于是阿細夫人的話就相當于他們的決定了。

    她微頷了頷首，說道：“夜晚寒涼，我們一直在自己的屋中，門窗閉著，看不到外面?！?/br>
    小郡主唇邊的酒凹笑了出來，向著對面道了謝。

    當深夜將至時，章鐸夫婦真的如他們所說，緊閉了門窗，連燭火都早早地熄了。

    萬籟俱靜，小郡主披著裘衣，跪坐在屋子還未放落的窗旁，呼吸著夾雜著涼意和花香的風。

    “這周圍有什么嗎？”

    她輕輕地問著身邊的少年。

    “一只螢火蟲?！?/br>
    “它在做什么？”

    “在發光?！?/br>
    “陸云門?！?/br>
    小郡主不樂意了。

    “你要說得再詳細點。怎么發光？什么樣的光？多久發一次光？”

    對著陸云門，她便總是忍不住想要不講道理，“聽不到你說話，我就總會忍不住去想我的眼睛，然后就會越想越覺得癢，克住不了地要去揉它……”

    少年平實地答著，答著，但忽然，他停下了聲音。

    小郡主側耳靜了靜，沒聽到他說話，就慢慢地向他靠了過去。

    她沒有看到，在她與小郎君的面前，一只雄的螢火蟲被那只身上不斷閃爍著光的雌蟲吸引了過來，落在了它的身上。

    它們在交尾。

    住在長安的小院時，少年時常在水影中見到這樣的景象。

    那時，他總是心如止水，如看草木。

    但此刻，陸扶光趴到了他的背上，下巴抵著他的肩，整個人綿軟得仿佛要融化滲進他的骨血。

    “陸云門?！?/br>
    她的手不安分地從后面伸到了少年的身前，不經意般地、撥弄著他的蹀躞帶，惹得金玉聲琤琤。

    “既然能將螢蟲看得這樣清楚，是不是已經夜深了？”

    小郎君在蹀躞上金珠玉墜瓏璁聲起的那一瞬，眸子就定住了。過了片刻，他握住了她快要將他衣衫扯亂的指尖，“我們說好的，要聽章太醫令的話?！?/br>
    “我知道，所以我什么都沒做啊?！?/br>
    小郡主說得那樣自然，“我只是眼睛疼，睡不著，想同你多說會兒話而已?！?/br>
    手被他握著，她也不抽出來。

    “比如，崖邊寺的事，你怎么看？”

    “你想查下去？”

    “不只是查，我是想要好好地同那群人玩一玩?；蛘?，用他們喜歡的詞，“她說道，“斗、法?！?/br>
    “把河東陸氏扯進來，本就是在給我添麻煩，竟然還將手伸到了你身上，”她語氣輕蔑著，“他們以為是在誰面前弄這些玄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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