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走之前是十分放心扶蘇的，他覺著扶蘇應該能夠做到考驗中所要求的內容。

    但現在他看著結果，心里有點心虛了。

    到現在了還沒有什么動靜，難道扶蘇真的沒有看懂自己的意思？

    事實上，這兩年一直在外面游逛的嬴政將身心都放松了下來，他看到了很多東西，也看到了以往一直勞累的自己。

    在一年半前，百越的大多數地方開始被同化著學習中原文化的時候，嬴政內心的執念就消失的差不多了。

    “哎?！?/br>
    嬴政又是嘆了口氣，他看著面前的陳珂說道：“不然，朕提醒一下扶蘇？”

    陳珂看著嬴政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想笑，即便是功蓋千古的始皇帝，在面對孩子的時候也是有些無能為力的疲憊啊。

    他只是笑著說道：“陛下，臣并不覺得扶蘇殿下已經放棄了、亦或者說什么都沒有看出來?！?/br>
    陳珂微微的瞇著眼睛，拿著之前黑冰臺提供的資料，指著某處說道：“陛下，您是關心則亂了?！?/br>
    “您瞧一瞧這里?！?/br>
    他指著某處說道：“扶蘇殿下雖然并沒有改變每個人身上的職位，但他卻是調遣了一部分的人去丞相署中工作?！?/br>
    陳珂瞇著眼睛，心中不斷地思索著。

    最后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然后才是說到：“陛下，我似乎有一個猜測，但不知道是否準確——有可能只是臣的一個猜測?！?/br>
    嬴政聽了陳珂這句話，反倒是有些好奇了。

    “猜測？”

    “什么猜測？”

    陳珂微微看向遠處，若真的是如同他所想的那樣，那扶蘇的心智的確是已經到了可以接班始皇帝的時候了。

    他悠然說道：“陛下，您瞧這里這里，以及這里?！?/br>
    陳珂連續指了幾個地方，而后輕聲道：“這幾個地方都有問題，若是臣沒有猜錯，只怕最近幾日，您便是會收到扶蘇殿下的信件了吧?！?/br>
    “這封信件，大概內容如下：其一，關心您與我的身體，然后詢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其二，向您匯報基于我之前留下的某些只言片語，研究出來了一個「制度」，可以讓大秦的行政效率再次提高；其三，則是向您申請——他想在咸陽大學、中州大學、天海大學、以及蓬萊大學這四所大學舉行一場『大秦朝廷官吏選拔賽事』?！?/br>
    嬴政最開始時候并沒有聽出來什么，但后來確實聽出來了一些隱含的內容。

    他并沒有因此而動怒，反而是因此感覺到了一些快意。

    扶蘇并不是如同他所想的那么迂腐，沒有看到自己的真正意思，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加穩準狠。

    嬴政似乎是有些遲鈍的明白了過來，轉而笑了起來：“原來如此?！?/br>
    一旦捅破了這一張窗戶紙，以往的一些思緒全然回籠了，他微微的笑著，在以往的資料中找尋了幾個東西：“你方才忘了，還有這些?！?/br>
    “他提拔的一些人，只是單純的讓他們進入丞相署中去「兼任」，甚至有些人根本沒有給他們官職，所以朕之前忽略了，也并沒有注意到這些人?！?/br>
    此時的嬴政恍若胸有成竹一般：“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扶蘇這小子故布迷陣，只怕若是朕回去了，就要看見一個改天換地的大秦了吧？”

    陳珂看著嬴政并沒有什么不悅的神色，當即心里也是舒緩了一些。

    他也是附和的笑著：“這小子，此次瞞著您與臣，不動聲色的搞出來了這些?！?/br>
    嬴政搖了搖頭，雖然心中的情緒是歡快的，但終究還是有些失望，是對扶蘇的失望。

    扶蘇的手段柔和中帶著酷烈，讓人反應不過來，這本應該是一件好事，畢竟始皇帝本身也是打算禪讓將權力交出去，以此形成大秦傳承的規矩。

    但如今扶蘇真正這樣子做了，他的心中卻有了悵然若失了。

    而正在嬴政準備說什么的時候，馬車外響起一陣低低的聲音，正是韓談的聲音：“啟稟陛下，今日黑冰臺關于咸陽的文書已經送到了?！?/br>
    “另外，扶蘇殿下請黑冰臺為您送了三封信?！?/br>
    三封信？

    聽到這個數字，不只是嬴政，就連陳珂都有些詫異了。

    嬴政微微挑眉，臉上帶著些許震驚：“三封信？朕離開之前，與他說過，若是有第三封信，朕便是結束巡游，回歸朝廷?！?/br>
    他的語氣中帶著些不解：“此時他還未曾布置完善吧，就不擔心朕回去之后，直接將他的攤子都給掀了？”

    陳珂也是微微皺眉，有些不明白扶蘇這一次做的是什么意思。

    嬴政招了招手，令馬車外的人將文書、信件都是送了過來。

    他首先打開了黑冰臺的文書，這樣可以了解一下最近扶蘇都干了什么，從這些事情中窺測出來扶蘇這一次的目的。

    文書很簡潔，因為咸陽城、朝廷、包括扶蘇，都什么事情都沒干。

    嬴政帶著困惑打開了第一封信，這一封信如同陳珂所預料的一樣，是關心陳珂、嬴政的身體，并且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

    順帶請求始皇帝歸咸陽。

    “這也值得這小子給朕單獨寫一封信？”

    嬴政拿著那信件，臉上帶著哭笑不得的神色，陳珂也是有些無奈。

    他看著嬴政說道：“陛下，您拆開第二封信看一看？”

    嬴政微微點頭，拆開了第二封信之后，里面的內容也是和陳珂所預料的一模一樣，其中記載了關于扶蘇察覺到中央朝廷的行政效率較低，之前觀看陳珂的手段，所以學習到了一定的內容，因此揣測出來了一個較為合理的制度。

    但是這個事情太大了，因此不敢妄自決斷，只能夠請求嬴政判斷。

    一直到這里，嬴政與陳珂都沒有看出來，第三封信的必要性。

    嬴政微微皺眉，看著陳珂：“來，咱們一起瞧一瞧這第三封信是什么?！?/br>
    “朕倒是要看看，讓你陳珂小子都沒有猜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br>
    他展開信件，信中的內容就這樣子攤在了兩人的面前。

    “父皇親啟：”

    “兒臣所請事務，皆在前二封信中，此信之中，乃兒臣私事?！?/br>
    “父皇巡游之后，朝廷內外大小事務皆由兒臣論斷，天下之大，何其多也？”

    “因此兒臣有些力不從心，特從咸陽大學、研究院、以及各種文吏中選拔了一批人員進入到丞相署以及各個機構中學習、幫襯?！?/br>
    “此等人員并無官職、俸祿與往常一同?！?/br>
    “如此一個春秋，兒臣發現他們之才能，特向父皇稟明這些人的擅長之處及官職、姓名?！?/br>
    “兒臣尚且年幼，無法判斷其才能是否可為朝廷所用?！?/br>
    “因此，特請父皇明斷?！?/br>
    整個信件中除卻這幾行字之外，下方寫的全都是姓名。

    什么名字、以往擔任什么官職，這個時候擔任什么官職，借調在了什么地方。

    寫的一清二楚。

    嬴政看著這名單有些愕然，他知道有了這個名單，若是他愿意，幾乎是在他回到咸陽的一瞬間，就可以將扶蘇這兩年多來經營的勢力全然消滅。

    或者說他可以將這些人變成自己的人。

    可扶蘇還是給出了這一份名單。

    自己的這個兒子坦誠的讓他都覺著有些驚訝了。

    陳珂反倒是呼了口氣，指著信件說道：“陛下，您瞧瞧，這便是扶蘇殿下會如何做了?！?/br>
    他有些感慨的說道：“我與您，都是站在一個角度去看的，那就是一定要得到這個權利，或者說要試探「您」，但扶蘇殿下不同?！?/br>
    “哪怕過盡千帆，當年的殿下依舊是當年的殿下，他依舊是那個「正人君子」?！?/br>
    “亦或者說，扶蘇殿下壓根沒有想過什么所謂的「皇位」與『從您手中奪得權利』?！?/br>
    陳珂的眼睛中帶著些許復雜，顯然他沒有預料到這一點，更沒有預料到扶蘇會如此做。

    嬴政看著那信件，心中的些許悵然也是忽而之間消失了。

    他只是淡淡的將信件放下，而后看向遠處的方向說道：“走吧，去泰山?！?/br>
    嬴政的神情中帶著肅穆：“昔日朕方才登基的時候，便是在泰山之上祭祀，當時天降大雨，朕不認命，依舊是爬了上去?！?/br>
    “那個時候，一群酸儒還在嘲諷朕，覺著是朕觸怒了上蒼?！?/br>
    “而今一晃已經五年過去了，朕依舊在，大秦也是煥發了蓬勃的生機，泰山依舊是泰山，佇立在那里?！?/br>
    “朕也依舊是朕，統治著大秦的土地?！?/br>
    “而那群說話的酸書生，卻是被朕砍了腦袋?！?/br>
    他笑著說道：“由泰山開始，也應該是由泰山結束?！?/br>
    “這巡游的最后一站，便是泰山了！”

    ...........

    咸陽城，章臺宮

    方才處理完政務的扶蘇伸了個懶腰，他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自己的筋骨，心里卻是想著自己日前寄出去的三封信。

    腦海中的思緒百轉千回。

    事實上，在嬴政離開的第一個月，扶蘇的確是沒有想到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覺著自己不能夠借助父親的力量做事，否則若是日后父親不在了呢？

    后來，他在掌管朝廷的時候分，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這個「監國」的權力過于大了。

    他甚至可以任命任何一個官職，包括三公在內。

    這就很恐怖了。

    換句話說，他除卻沒有皇帝這個稱呼外，他現在就是皇帝。

    哪怕想要換掉咸陽城防御的軍隊將領，哪怕是想要召回駐守在南方的王翦、駐守在西域的韓信、以及駐守在北疆的蒙恬也都可以。

    哪怕是他想要讓關中的老秦人部隊都聽他的，也可以。

    這不符合常理。

    他若是想要掌控大秦，甚至可以現在就任命一大堆自己的心腹，而即便是始皇帝歸來，這些心腹大概也會繼續在自己的位置上。

    到了那個時候，他扶蘇就真正的成為一個『勢力』了。

    只是扶蘇看穿這一點的時候，卻并不是像陳珂和始皇帝想的那樣，他是無比平和的，甚至是有些笑意。

    他的確是有野心，也的確是想要掌控大秦，但扶蘇同樣是知道這一次的事情對于父皇來說意味著什么，也知道扶蘇想要以這一次的「巡游」做什么決定。

    扶蘇不想要讓始皇帝、不想要自己的父親心中有任何的隔閡。

    所以哪怕是依舊在暗中安排自己的人手，一直沒有給始皇帝寫信試探，但另外一方面，扶蘇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在即將完成中央朝廷改變的緊要關頭，給始皇帝去了三封信。

    這其中唯有第三封信是關鍵的。

    甚至其中的內容都不是關鍵的，關鍵的是「第三封信」這個象征。

    當初始皇帝離去巡游的時候曾經說過，若是寄過去第三封信，他就會結束巡游，回歸咸陽城，其中的潛臺詞他也是聽到一清二楚。

    屆時自己會被篩選掉。

    扶蘇利用的就是這一點，他想讓父皇回歸，想要看看父皇對他的成果滿意與否。

    至于是否會被父親懷疑，從而喪失性命，扶蘇并不是如何的在意。

    自古以來，爭奪王位、皇位的人數不勝數，有人為了自己的皇位，餓死了自己的父親；有人為了自己的皇位，縱容自己的手下毒死自己的父親；有人為了自己的皇位，殺了自己的兒子。

    扶蘇甚至輕松愜意的想，若是他父皇真的懷疑了他，那便是死了又能夠如何呢？

    他從來不賭，但是這一次，他卻賭了。

    因為他愿意接受任何的結果。

    ...........

    泰山腳下

    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儀仗佇立在泰山腳下，而遠處的馬車行駛而來，其中坐著的是始皇帝、陳珂二人。

    周圍的鐵鷹衛士臉上帶著嚴肅、沉靜的神色，大軍出行，不外乎如此。

    ..........

    咸陽城，章臺宮

    桌子上擺放著一封信件，扶蘇并未拆開來看，他只是淡淡的站在那里，蜷縮在袖子中的手似乎是在微微的顫抖。

    扶蘇在緊張。

    因為這一封信便是決定他未來的信件了。

    深呼吸了幾口之后，扶蘇伸出了手，緩緩地伸向了遠處的那信件之上，而后一雙潔白如玉的手，打開了這封信件。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