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踉蹌著走了幾步，無處可去，最終在巷子角旁捂著腰，蹲了下來。

    他餓得神暈目眩，只覺點點星光灑在眼前，甚至敵過了頭頂的烈日和身前突然降下的一大片陰影。

    他歪著頭回想起來，那整日躲在土坑旁撿剩飯吃的老乞丐曾經跟他說過，這便意味著人要不行了，要回光返照了。

    等回光返照完，人也就該走了。

    他并不懂什么是“回光返照”，卻在此刻懵懂地明白了“走”的含義。

    “喂，”神情恍惚間，他看到一個男孩舉著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蘆，蹲在他身前，強硬地將冰糖最厚的那面挨在了他的嘴唇上，“別死啊?！?/br>
    甜的。

    小乞兒強忍住想要閉上眼睛的沖動，睫毛微顫，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下嘴唇。

    甜絲絲的。

    男孩就這么直視著小乞兒的眼睛，半晌才點了點頭，將糖葫蘆塞在了對方手中。

    “沒死就好?！?/br>
    可惜小乞兒根本無暇顧及對方此時說了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手中那串糖葫蘆。

    男孩瞧出了對方的心思：“吃呀，這算我送你的?！?/br>
    小乞兒這才像是得到了許可，狼吞虎咽起來。

    男孩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么吃糖葫蘆，覺得新鮮，忍不住笑了兩聲。

    可這笑聲在小乞兒聽來，含義就又有些不同了。

    他知道自己是這街上人人喊打的存在，但凡被他碰過的東西等不到第二天就會被立馬丟掉，誰挨了下都會覺著晦氣。

    這糖葫蘆剛才被他舔過，下一秒就被對方嫌棄地塞在他手中，也是理所應當，對方沒跟旁人一樣，再給上他兩腳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只是嘲笑兩聲他的窘迫，合該體諒地當作沒聽見。

    “你會說話么？”男孩蹲著半天也沒起身，反而是揣著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問道，“你爹娘呢？”

    “會，會的，”小乞兒艱難地咽下最后一口，才出聲答道，“沒爹娘，我是……在街尾的土坑里被撿到的?！?/br>
    男孩聽著，點了點頭，又問了些不痛不癢，甚至有些不知所云的話，盡管小乞兒覺得這位好心人實在有些奇怪，也只敢悄悄多打量對方兩眼，盡力一一答了問題。

    隨后男孩望像他的目光多了幾分好奇與探究：“你說你是被老乞丐撿的，可我剛才問你詩詞，你甚至都能答上兩個，這總不能是他教的吧？”

    他怎么沒聽說這皇城里的乞丐還能有如此高的文學涵養。

    “不是，”小乞兒實誠地搖了搖頭，“這些都是我趴在學堂外面，偷聽來的?！?/br>
    男孩一挑眉：“是么，那你倒是好學?！?/br>
    小乞兒像是沒聽出來這話里的嘲諷之意，只一板一眼地說道：“我沒飯吃，街上的人們也都不喜歡我，只有學堂的先生偶爾還愿意施舍我半個饅頭，為什么不去？”

    ……這倒也是。

    兩個小孩就這么面對面地一蹲一坐，在流逝飛快的時間里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在不知延長了不知多少個五分鐘后，男孩才猛然想起自己得趕緊回府，不然要是被他爹抓住，又得挨好一頓痛揍。

    于是男孩站起身，簡單拍了拍身上的浮灰。

    小乞兒便明白對方這是要走了。

    “糖葫蘆填不飽肚子，等下次再碰著，我給你帶兩個包子?！蹦泻⒁妼Ψ揭哺咱勂鹕?，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對方的頭頂——兩人明明一般大，小乞兒卻已經矮了他半個頭的個子。

    “想吃rou的還是素的？或者饅頭，花卷……你喜歡哪個？”

    小乞兒被這一連串的問題砸懵了，只會站在原地傻愣愣地搖頭。直到對方抬腿真要往外走時，才有些怯懦地開了口：“名，名字?！?/br>
    男孩沒聽清：“什么？”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小乞兒鼓足勇氣，又說了一遍。

    “詢問他人姓名時，也得告知對方自己的名謂?！蹦泻⒒仡^站定，略一拱手，“我名清河，你呢？”

    小乞兒沒遇見過這鄭重的交友情形，并不知曉該如何回禮，只能攥著自己背在身后的小黑手，就這么躊躇半晌，男孩卻像是已經沒了耐心。

    他在這兒對著一個沒名字的乞兒擺什么虛禮……

    男孩隨即擺擺手：“算了，如果你有名字，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再告訴我吧?！?/br>
    說罷，便疾步離開了這小巷。

    -

    十年晃眼便過，轉而又來到了一年盛夏。

    “這路上不小心耽擱了片刻，真是久等?！币晃簧碇瞪L袍的男人緩步走入茶館雅座，舉止有禮，倒是讓人一點看不出告罪的意思，反而帶著幾分從容。

    “二皇子殿下這話說的，在下也才剛到?！弊雷訉γ娴哪贻p人立馬起身彎腰迎接，低頭時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二皇子日理萬機，愿意騰出片刻閑暇來與小輩打交道，已是不勝榮幸?！?/br>
    唐知理——也就是二皇子，連忙將人扶起，心里這才仔細琢磨起了對方托人傳來的帖子和書信。

    唐家世代承襲皇位，即使手底下文臣武將更迭無數，也始終保持著將糧倉大權握于手中的習慣——民以食為天，此舉便是握住了天下蒼生的半個命脈。

    而為了確保國家糧馬道的正常運轉，其間需要打點的人脈自然不計其數?？蛇@些事情，但凡重要一些的，全都歸當朝太子唐知文過問，根本分不到他手上，因而在朝堂上始終被處處壓了一頭，心中早已憤然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