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秋月白垂著眼跪坐在墊子上,一點一點的燒著紙錢,等到手中的紙錢都燒完了之后他還跪了很久,站起身來時腿已經麻了。 從相識到分別再到重逢再到永久的離別,有些時候人會想,世界上怎么會有如此多的突如其來,令人驚駭,令人慌亂。 本來已經要走出靈堂,可是突然有一瞬間他的腦子里蹦出來一句“萬一呢?” ——萬一都只是…… 他快步走近棺材,終于在里面看見了溫若蒼白而安詳的臉,死了心,松開了扒著棺材的手。 ……終于徹底相信了。 里面的人確實是溫若沒錯,那張臉即使是失去了生機,即使瘦骨嶙峋……那確實是溫若。 秋月白走出靈堂,在人來人往中看見了站在一邊穿著喪服站著發呆的儲亦塵。 他看上去老了些,又瘦了些,整個人都不怎么好看。 秋月白快步走了過去,叫住了他:“儲亦塵!” 儲亦塵看見他似乎并沒有什么意外的。 秋月白咬牙拽住他蒼白的喪服:“溫若……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說人已經醒過來了嗎? ——不是說神醫已經過來了嗎?? 怎么會……只是三天,只是三天人就沒了?? 儲亦塵被他晃得一個踉蹌,而后站定。 他沒有立即回答,先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快速拉住秋月白往旁邊走了點。 儲亦塵緩了口氣,臉色白如紙張:“訃告上說得很清楚了,病逝?!?/br> “你覺得我會信嗎?”秋月白低聲道:“就算是生病,怎么會那么……”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就算是病逝,又怎么會那么突然? 儲亦塵露出一個苦悶的笑,難看得像哭一樣,他說:“世界上的事本就是如此,生離死別不過一瞬間,他就是死了,就算你,就算我,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可他就是死了?!?/br> 呼吸聲都變得喑啞,融入殘風之中。 秋月白皺眉還有問題:“若只是病逝,你為何要拉我到這里來說?” “溫若已死,我自然希望他的靈前安安靜靜?!眱σ鄩m低著頭說。 秋月白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覺得很疲憊。 這種疲憊并不是身體上的疲憊,但卻遠勝過身體上的疲憊,它讓人覺得厭煩,苦悶。 再回頭時,他看見白幡隨風飄動,風卷著樹葉與紙錢像天空飄去,腦中忽然回想起了過往種種,如走馬觀花一樣在這一眼中過了萬遍,最終,歸于平靜。 樹葉與紙錢都落在了地上,被人踩了過去。 他又想起溫若曾經對他說過,人生各有命——他被病困了一輩子,終于到了脫困的日子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連儲亦塵什么時候走了也不知道。 秋月白在房屋的陰影之下,靜靜望著靈堂,吊唁的人不少,他的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中間烏黑的棺材上。 恍惚之間,又好像看見了溫若抱著琴溫和地笑著,如那天在長亭之中一樣。 他突然覺得,溫若絕不可能死的那樣簡單。 可是心中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他本就病重,萬一就是那么簡單呢?萬一只是自己一廂情愿不肯相信事實,那又該如何?? 秋月白幾乎要覺得自己也病了,就像在石羊城的那一晚,他拔刀橫在頸上。 “哥哥?!?/br> 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話。 那個聲音的主人見他沒有反應,又喚了一聲:“哥哥,你也是哥哥的朋友么?” 秋月白愣怔回頭,看見距離自己五步的位置之外站了一個麻布白衣少年,容貌很秀美,一雙眼睛水潤如小鹿一樣,莫約十五歲。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長得居然有五分像溫若。 少年又露出一個柔柔的笑,而這一笑又使那五分的相似變成了七分。 他說:“我叫溫然,是溫若的弟弟?!?/br> 秋月白看著他,腦中突然回想起那句話。 ——溫延俠有一私生子,近日已接回清風城。 卻見少年歪著腦袋看著自己,道:“你就是……明月夜么?” . “這是阿月?!?/br> 亭子里,幾人對坐,溫然坐在秋月白的前面,對他靦腆地點了點頭:“我與哥哥已經見過?!?/br> 時玄蘭坐在秋月白旁邊,扇子遮著臉:“哦?那是好事?!?/br> 秋月白:“……” 溫延俠也笑了一下:“確實是好事?!?/br> 溫若離世,溫延俠看上去表情有些陰郁,但卻并沒有那么傷心,他目光慈愛地看著身邊的少年:“因為日后犬子還得多虧樓主照顧?!?/br> 溫然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倒像是個很膽小的孩子。 時玄蘭溫聲說:“倒也沒什么,孩子呀……我喜歡孩子?!?/br> 他輕笑,像是想起什么,又道:“當年在那么多人里,我就一眼看中了阿月,孩子多數都是可愛可憐的,阿月肯定也喜歡阿然?!?/br> 所有人都突然一下子全看向秋月白,他微微顰眉。 時玄蘭莞爾:“好像忘記告訴你了,我已經決定收溫若為徒,從此之后,你二人便也算是兄弟——倒也圓了你與溫少主的遺憾?!?/br> 秋月白愣了一下,收徒? 溫然怯生生叫了一聲“哥哥”,看向秋月白的目光中滿是崇拜,這一眼幾乎要看得秋月白渾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