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黃少天是被熱醒的。

    下意識去抓空調遙控器，他一骨碌坐起身，發現自己的視野低了不少。他懵了下，還以為自己睡覺時滾到了地上，隨即瞳孔地震地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手變成了金黃金黃的爪子?？?？靠靠靠這什么？大家怎么也都變成了動物——別問他為什么變成動物了還認得出來，軒仔牌樹懶那毫無干勁的樣子和他本人一模一樣好嗎！

    不對，喻文州呢？

    他轉頭四顧。

    然后黃少天牌吠聲直沖云霄：“等等隊長你怎么在魚缸里啊啊啊啊??？！”

    不愧是喻文州，變成了人魚還笑吟吟的，在七月的G市這等蒸爐天氣下安詳地頭頂冰袋。不過，掛在魚缸上用魚鰭敲鍵盤？原來如此，怪不得APM平均只到兩百啊對不起隊長……

    他們藍雨完蛋了，這樣還怎么贏總冠軍??！

    驀地，變得靈敏無比的嗅覺捕捉到一股輕盈香氣。像花，或者奶油。他警覺仰頭，一個令人見之難忘的美貌少女騎著掃帚寫意又流暢地降落，巫師帽下長發燦金如緞，與長袍一齊鼓動。奇怪，為什么覺得她眼熟？

    少女把他拎上了掃帚：“你預約的絕育時間到啦?！?/br>
    下一幕，已經是他被四肢攤開用束縛帶固定在病床上，醫生在給器械消毒，雪亮刀尖泛出冷冷的金屬色光澤，向他走來……

    黃少天驚醒了。

    他心有余悸，睜開眼先檢查自己的爪子，呸，手——原來被絕育是這種感覺，如果是他，他也一定鉚足了勁變人……

    然后他定住不動了。

    因為有個毛茸茸的腦袋壓在他手臂上。柔軟金發散落在胸口，尾巴還搭在腿上，那夢里的罪魁禍首，正像往日一樣縮在自己的胸膛邊呼呼大睡。

    把差點脫口而出的一句“我丟”憋了回去，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黃少天在心里默念三遍“冷靜冷靜我是藍雨副隊我不能瘋”，臉卻不受控制地越來越熱。

    變身似乎非常消耗能量。昨晚半夜三點，小貓悄悄摸去自動喂食機，機槽空空，未能成功進食，遂以“肚子好餓”的偉大理由把他撓醒。拿出貓糧還被嫌棄，作為飼養員只好睡意朦朧嘀嘀咕咕爬起來給她拆餅干吃?；杌栌?，蹲在旁邊看著少女幸福嚼嚼的包子臉時，在想些什么呢……？

    想起來了。

    是瓔瓔，也是meimei啊。是他的貓。

    半小時后，黃少天深刻地意識到，那句話應該加個定語。家有小貓沒錯，但是一只讓主人很頭疼的貓……

    和女孩子同處一室是個麻煩的事，尤其當對方還是只毫無男女意識的可愛生物時。

    起床時滿身是汗，黃少天準備沖個澡，誰知剛打開花灑就模糊聽見門外傳來“咚”的一聲。

    “瓔瓔？”他試探地喊。

    “我醒了！”歡快的聲音由遠及近，“我也要進來喵～”伴隨著撓門聲。

    “不行！我在洗澡！”

    “一起？以前都一起的?！?/br>
    黃少天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沒錯，作為負責任的小貓咪，meimei確實經常蹲在衛生間門口等他，有時甚至會跟進去，保護主人不被溺死——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好嗎！

    他手忙腳亂地解釋，感覺自己像個古板的教導主任：“笨蛋meimei，人類是不能一起洗澡的！……這是人類的規矩！”

    門外安靜了一瞬，然后傳來委屈的聲音：“黃少天，討厭我了？”

    仿佛能看到白絨絨耳朵扁扁垂在頭頂的樣子。

    “不是！哎喲我的天……”黃少天抓狂地揉了揉頭發，最終妥協道，“在外面等著，我馬上就好！”

    浴室里，他把水溫調到最低，晶瑩水珠打濕了棕發。冷靜，他對自己說，好歹是見過大場面的劍圣，不就是撿來的小貓突變美少女嗎？他在腦內列出接下來的夏休計劃：第一，要教你基本的人類常識，尤其是男女意識；第二，要搞清楚變身規律和制約條件；第三，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

    腦中持續運轉的同時，他以職業選手的手速完成了可能是人生中最快的一次戰斗澡。

    吹頭發時瓔瓔似乎說了句話，他沒聽清，下意識問“什么？”，嗚嗚的風聲與氣流里，少女忽然噠噠跑過來拉了拉他的衣擺。

    那個和開罐頭前如出一轍的眼巴巴表情，黃少天一看就笑了。

    這是餓了吧。

    “不想吃貓糧？哇這樣的話我給你買那么多豈不是都浪費了你個小壞蛋……算了我也餓了我去食堂買個飯，”他甩甩半干的頭毛，拋起飯卡手機又接住的動作很瀟灑，像夜雨聲煩挽了個劍花，“我五分鐘回來，可以開電視，不要跑出去，不要……”

    他話未說完，女孩已經抱著最后一袋餅干爬上了他的床，尾巴無辜搖搖，一副“你可以說話但我不保證我聽”的態度。

    黃少天：“……我命苦啊?！?/br>
    倘若忽略掉話音里的笑意，或許這句抱怨還能勉強騙騙人。

    ——他骨子里太驕傲了，有誰能真強迫他做不喜歡的事呢？從青訓營開始，天賦高手速快，是內定的未來王牌。感興趣的人就一起玩，不愛理的人就不理，即使是魏琛也敢當眾叫“老鬼”，每天過得恣意又痛快。

    他只是……

    如果你有一只小貓那么依賴你，看你的眼神那么專注，你也會忍不住愛她的。

    *

    夏休期午間，藍雨食堂清靜極了。只有少數公會和技術部門的工作人員在，藍雨正選都是本地人，也基本都直接回家了。喻文州慢條斯理吃完飯時，意外聽見不遠處傳來黃少天標志性的碎碎念。

    “阿叔再多給條魚！對對對那個煎的，雞胸rou也要，飯要雙份……??？我飯量大嘛！”

    喻文州挑眉。黃少天確實能吃，但這個分量顯然不合理，且他從不吃食堂的雞胸rou——他總嫌做得太柴。

    他端著餐盤走過去。

    “少天，你還沒回家？”

    “嗯？隊長你怎么還在俱樂部？”

    喻文州笑得很清爽：“因為今天食堂有白斬雞啊。一想到夏休期那么長時間吃不到，就想今天吃完了再回家……你呢？”

    說真的，看著喻文州這個笑容，他總忍不住回想起夢里對方頭頂冰袋的樣子。噗。

    “對對對我也是！”趕在笑出聲前，黃少天猛點頭準備一個遮影步開溜，“好餓啊隊長夏休快樂我先回去了！”

    “呵……你也夏休快樂，還有meimei?！庇魑闹葺p聲說，體貼地假裝沒看出對方的那點不自然。他目光不期然掃過黃少天背后，那里是一根金色的……？

    原來如此。他眨了眨眼，昨晚的動靜和今天忽然翻倍的食量，一切都好解釋了。這種談戀愛的私事，少天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的，在此之前，他就幫隊友保守這個小秘密吧。

    黃少天當然不知道某心臟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現在遇到了另一個難題，小貓不會用人類餐具……不如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吧。但小家伙學習能力驚人的強（他私以為是肚子餓帶來的動力），盡管還比較笨拙，五分鐘后已經可以揮舞著勺子大快朵頤，哇，為什么這樣子也好可愛？

    你吃得尾巴直搖：“好吃，你也吃！”

    “……都吃到臉上了啊?！憋曫B員無奈地用手擦了擦你的臉，卻在收回手的瞬間被你舔了下。

    “！”少年觸電般縮手，“這個也不行！人類不能隨便舔人！”

    “為什么？”你歪著頭嚼嚼，“喜歡主人，才舔?！?/br>
    黃少天差點被這句發言嗆死，耳根默默紅了個徹底。他深呼吸，果斷拿出手機新建備忘錄：人類形態生存準則，第一條，禁止舔人……

    *

    吃完就是收拾行李回家。

    黃少天的家，在G市市中心的老城區。路邊是永遠濃綠的榕樹，還有凌霄，木棉，無憂。電線在半空交錯，電雞穿巷而過，多少次玩到飯點前跑回家，樓道里就能聞見老火湯的香氣。巷子里的小店是他童年最愛，一碟鴛鴦腸只要5蚊，吃到真系賺到。

    而夏天尤其漫長，路邊會有小推車，賣甜滋滋的清補涼、馬蹄爽，甚至插著小傘的啫喱杯。年少時打完籃球走在路上，第一千次抱怨G市的暑熱，覺得這就是歌里的“似赤道重迭”①。然而看著夕陽在老樓外墻上留下橘紅的影，多么爛漫而慵懶地一點點在樹蔭和建筑間消失，又恍惚意識到，這一刻是極其珍貴的。

    至于他家的人口組成很簡單，老豆是個樂觀開朗走南闖北的生意人，開口“喂阿仔”閉口“食佐飯未”，老媽是他家的最高統治者，眼神一瞥他就知道他有沒有撒謊；上面還有個大他七歲疑似顏控的jiejie，小時候總在他寫作業時看港劇，然后在旁邊尖叫“哥哥的鼻毛都比別人的靚！”……

    聽到這里，你忍不住道：“感覺你的‘mama’好像我的教導者?！?/br>
    你的教導者是一位嚴格、勇敢、才華橫溢的虎斑貓女士，有著獅子般的心臟，是你最崇拜的貓。

    “教導者？”

    “嗯，‘家’，‘父母’這些東西，我們都沒有的啊?！?/br>
    在你的世界里，獸人不受發情期影響，可以自由組成“伴侶”，但生育率低到幾乎為零，因而也不存在家庭的概念。除了某些以長壽著稱的種族，得以成功變人的獸人壽命與人類接近。各族延續只靠獸神大人自體繁衍，降生時是完全的新生兒，所以需要一個或多個教導者（比如你就有另一位教你中文的女士）。

    這種教導關系，會持續一生；直至教導者的死亡，或者被教導者的。

    聽你有點磕絆地用中文解釋清楚這些后，黃少天陷入了虛無主義的迷霧。好吧，能理解你為什么會叫他‘mama’了……

    帶著一種比賽上場前的神情，他拖著行李箱大步走出俱樂部，肩膀上是重新變為小貓的你。

    不能放你單獨留在宿舍，也不可能要求你夏休期在家一直是貓形態，這種事他做不出來。也只有老老實實和家里攤牌了吧。當然，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最主要原因，是十九歲的純情少男黃少天無法獨立完成購買少女內衣乃至確保尺碼合適的整個過程……

    陽光照著一人一貓坐進出租車遠去。

    -  TBC  -

    ①來自張國榮《大熱》。

    現在教小貓刷牙吃飯打游戲，以后教的就是接吻了。然后黃少天：那誰已經教過你了？媽的，我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