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宥沒說話，只是低著頭用毛巾擦脖子上的汗。

    八月的江城本就悶熱難耐，現在太陽出來了更是燥熱，但他飾演的角色還得穿一件皮夾克，簡直要悶出病來了。

    左宥一向能忍，熱可以忍，累也可以忍，他目光不自覺朝某個方向晃過去，看到印象中劇組里的某個小演員還擠在江漱陽身邊……

    他抿唇，有些心不在焉。

    助理敏銳地察覺到自家老板似乎不太高興，他心想：“老板果然還是不樂意了，唉，ng這么多條也不能全怪老板啊，汪導自己都說不清楚哪里有問題，也不講清楚他想要什么效果，就一個勁地叫老板在這大熱天跑一千米，誰會高興??！連老板脾氣這么好的人都生悶氣了！”

    “左宥，過來吧！”汪石在不遠處揚聲喊道。

    四十多歲的男人滿臉興奮，兩只手在空中胡亂比劃：“我＊！我＊！我他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你過來看！”

    他指著屏幕中暫停的某個鏡頭給左宥示意：“就是這個眼神！這一刻你看到你一直以來追逐的神秘人的側影，就應該有這樣的眼神！”

    “之前的眼神要么就太直白，太專注，少了一點那種意外錯愕的感覺，因為你是在追捕嫌疑人的路上無意間看到遠處神秘人的身影，在那一瞬間你的腦海中不可能有太多的思考，下意識流露出來的情緒才最真實——那么，是什么樣的情緒呢？”

    汪石手指點了點屏幕中左宥的眼睛：“就是這股執念，像是朝獵物俯沖而下的鷹，卻在捕獵過程中看到了亮閃閃的珠寶……咳咳，你懂吧？”

    周圍人都聽得云里霧里，只有左宥沉默片刻后，點頭：“我知道了?！?/br>
    汪石頗為欣慰地抬手拍拍左宥肩膀：“我就知道你能做到，不過我都沒想到你這么快就開竅了，你這眼神搞得像是真的在現實中看到那個神秘人了一樣！”

    左宥沉默兩秒：“……嗯?！?/br>
    旁邊握著礦泉水瓶的助理狐疑地抓抓頭發，總覺得哪里不太對，他看著那個鏡頭的角度，在腦海里模擬了一下。

    這個角度……老板當時在看哪里呢……

    是——那個方向？

    他轉頭朝某個方向看去，只看到那邊有兩個坐在小馬扎上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是劇組的男演員，另一個……好像是汪導帶來的人？

    他又抓了抓頭發，自言自語地嘀咕：“搞錯了吧……是我想太多了？”

    第19章

    從劇組探班回來后，江漱陽繼續扎扎實實地上了將近一個多月的課。

    在日常練習中，何信給了他不少劇本讓他嘗試飾演各種各樣的角色。

    然而，最令何信感到不可思議的并非江漱陽的進步速度，而是——這小子明明是個體驗派，為什么能在停止演戲的那一刻瞬間出戲??！

    無論他飾演的角色、演繹的劇情有多么悲傷或痛苦，他在演戲時眼神多么委屈哀慟，只要何信一喊停，江漱陽就能立刻恢復日常的表情，即使眼角還掛著淚珠，也仍舊笑著望向何信，眼睛明亮地等待老師的評分。

    有時候何信還沉浸在他的表演中，江漱陽都開始暗戳戳催促老師快點評價了。

    這小子還會昂著下巴得意洋洋：“老師我是不是又進步了？哈！你都看呆了！”

    得意快活得就差翹尾巴了！

    何信都有些懷疑人生——這就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的天才嗎？這種演戲的靈氣和天賦是真實存在的嗎？明明共情力這么強，為什么能抽離得這么利索？？

    他不信邪地找了許多情緒起伏大的劇本和人設復雜情緒豐富的角色扔給江漱陽，經過他細致嚴厲地調教，江漱陽的演技進步可謂是一日千里，用小江同學自戀的話來說就是——他離出名就差演一部戲了！

    何信習以為常地忽視江漱陽的自夸，深吸一口氣，問：“你……為什么每次出戲都那么快？”

    這整得他過去帶的那些學生常年因為入戲太深去看心理醫生的事很尷尬哎！

    江漱陽愣了愣，下意識回答：“因為那些都只是角色，不是我啊?！?/br>
    何信擰眉：“但你在演戲的時候，你就是角色，角色就是你?！?/br>
    江漱陽聳聳肩：“哎，那不是已經喊停了嗎，那時候我已經沒在演戲了，自然就沒必要在戲里咯?！?/br>
    何信：“……剛剛你演的那個孤兒在失去最后的親人后慟哭，為什么我一喊停你就能一下子笑出來？”

    江漱陽聽出老師語氣的認真，坐直身子，乖乖回答：“因為我覺得自己演技有進步，所以有點開心，想聽老師怎么評價?！?/br>
    何信注視著男生老老實實的模樣，揉了揉太陽xue：“你不會為這個孤兒感到傷心嗎？”

    江漱陽思索半晌，誠懇地和何信對視：“……老師，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肯定是會為他傷心的，但戲外的我和戲里的我不是一個人，我在戲里的時候為角色服務，這不代表我在戲外也要這樣吧。換句話說，我肯定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一名演員嘛?！?/br>
    何信嘆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但你這樣也挺好的，小江，你真的很適合演員這個職業?！?/br>
    所謂演員，是要體驗人間百態，是要作為觀眾與故事之間的紐帶。

    如何把一個故事講好，這是導演和編劇的事，在何信看來，一個好的演員只需要演好角色，甚至是成為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