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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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明明是個干凈的笑容,里頭卻帶了一些莫名的憂慮,看的謝清霖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勁,卻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承蒙謝表兄關照,只是病一好就想出來透透氣,這就回去了?!?/br> 這樣知禮、疏遠的話,一時間讓謝清霖覺得格外陌生,他甚至一時間忘記要說什么,頓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話,就看到沈明珠已經轉身走了。 往日里他們說話,雖沒有什么太多要聊的,往往都是沈明珠安安靜靜的在一旁,遞上他合心意的東西,等到他忙起來了,還得想著催她回去。 從來沒有對方像現在這般,毫無留念的轉身就走,一點都沒有拖泥帶水。 而且,對方的眼神里實在是太過干凈,往日里清晰可見的依賴和崇拜,似乎都不見了蹤影。謝清霖覺得心里十分的難捱,這種感覺比先前他夜里想起對方那雙帶了淚的眸子還要折磨,卻又找不到出口。 他有些不知道說什么,木訥訥的站在那里看著沈明珠離開的背影——好在不只是他一個人這樣,一邊的江少安也這般呆呆的站著,看著那抹粉色的倩影消失在曲折的亭臺之間。 忽而,江少安低聲念了一句,“往日里只道是覺得那句詞太過直白,今日一見,才明白,不直白不可直抒胸臆?!?/br>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br> 剩下的半句他沒有說,但謝清霖怎會不知,他只覺得像是一股子酸水在心口里鬧騰,眉目之間一片冰涼,皺在一起,最終卻還是什么也沒說。 果然,江少安不算是屈居自己之下。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呵。 這是初見一個閨閣女郎就能念的詩詞嗎? 第5章 這兩日正是謝侯爺休沐的日子,再者也是謝清霖訪友幾日,該見的師友都已約訪完畢,除了那個江少安。 最近幾日總是有各種借口來同他搭話,沒聊幾句就把話頭轉到了沈明珠身上,真是讓人煩躁。再加上他同謝清霖雖分屬不同世家,兩家的姻親卻還是不斷的,根本沒有辦法拒絕這人的探訪。 好在昨個謝侯爺發了話,讓他騰出一天空來,有著這個由頭,倒是一下子讓謝清霖清閑了起來。 今個天是真的好,沈明珠剛吃了早食,就看到自家的表姨母帶著丫鬟們捧著一堆東西來了自己的院子里頭。 只見表姨母竟是穿了一身同往日里頭不一樣的衣服,貴氣非常,看的沈明珠移不開眼,夸了又夸。 “表姨母今個的衣服,實在是貴氣的讓我這院子里頭,唰的一下就亮堂起來了?!?/br> “明珠你這張嘴,真是甜到人心頭來了,”憐愛的走到自家表外甥女身后,謝夫人拉著她的手往屋里頭走,“難怪早前吃的那塊糕點都不甜了,糖啊全化在你嘴里頭了?!?/br> 兩人笑著坐下,沈明珠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那些箱子,“表姨母,這些是?” 正了正臉色,謝夫人看著自己的乖順的表外甥女,認真的開口道:“明珠,我同謝侯爺只有你表兄那一個混賬小子在膝下,原本我是想著······” 她頓了頓,神色有點惱恨,“那混小子不識抬舉,但表姨母是真的喜歡你這孩子啊?!?/br> 沈明珠笑了下,那雙漂亮的眼睛真誠地看著謝夫人,“表姨母待我好,明珠是知道的?!?/br> “唉,所以,我同謝侯爺商量過了,若是你愿意,以后你就認我周娉婷作干娘,”難得又說起自己以前的閨名,謝夫人像是帶了點年少時候的豪氣,“日后,你就是我謝家的女兒,誰敢欺負你,誰就是和我們謝家過不去!” 沈明珠像是糊涂了一樣,呆愣眨了眨眼,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淚珠子就從那雙絕美的眸子里頭毫無征兆的滾落了下來。 “表姨母,我······” 她似乎是被這個消息驚到了,哆嗦了嘴唇。 “還叫表姨母呢?是不愿意嗎?”謝夫人看著她的神色,心口軟的不成樣子。 卻不成想,沈明珠刷的起身,而后直接跪了下來。 “干娘,”她雙眸含淚,神色卻正經無比,“之前母親去世,父親嫌我累贅,又恐我日后會帶走母親的嫁妝,將我放到外祖母家,半分銀錢都沒給過?!?/br> “若不是您帶我回家,明珠絕不會如此順利長大?!?/br> “只要您不嫌棄,日后,明珠定然將您當做親生母親侍奉?!?/br> 謝夫人瞧著她跪下,又是一陣子心痛,趕緊握住她的手,語氣里全然是這些年積累起來的感情,“既然承你這一句話,日后也不必叫什么干娘,直接喊我周娉婷一句娘親就好?!?/br> “待你日后及笄了,我便替你在這京城里頭尋一門親事,在這里你干爹謝侯爺也有幾分本事,橫豎沒人敢欺負了你?!?/br> “就算,往后我和你干爹都撒手歸西了,我倆那混小子、你兄長謝清霖,也斷然不會不照應你的?!?/br> 沈明珠聽謝夫人說完,早就淚流滿面,她一頭鉆進了她的懷里,輕聲啜泣道:“娘親?!?/br> “哎,好孩子,”謝夫人擦了擦眼角酸澀的淚,伸手一揮,那些丫鬟就把箱子挨個打開來了,“來,明珠,娘親我今個,就給你好好打扮打扮,日后你出門,也不必帶什么面紗,好叫外頭的人也看看,我們謝府的女兒出落的何等好顏色?!?/br> 這句話以往謝夫人就想說了,卻也明白自己外甥女的擔憂,她鮮少出門、哪怕是出去也是一張面紗覆面,其實就是擔憂別人認出來做錯什么,會被指責到她這個謝夫人頭上來。 而這邊謝侯爺的書房里頭,被早早喊來的謝清霖看見自己父親在休沐的時候竟沒有穿慣常穿的那幾件寬袍,有些意外的問道:“父親今日喚我來,可是有什么事?” “沒什么大事,就是想問問你對你的表妹沈明珠,是個什么看法?” 書房中,日光透過春日里換好的茜紗照在謝清霖身上,他一時間有些拿不準自己父親心里頭的想法。雖從小父親對自己的管教甚少,但絕不外人看上去的那么隨意。 “表妹她,性子和順,”謝清霖默了兩息,話一出口,卻又想起了沈明珠那雙眼睛,一下子話停在那里了。 以往看著他,里面全是笑意,而昨日,那里面的平靜中帶了點愁緒,甚至還有一絲避之不及的恐慌,讓一貫以為她再溫順不過的謝清霖,心頭涌現出了一絲莫名的酸澀。 “哦?”謝侯爺面色帶了點玩味,看著自己的兒子,“這就是你在外頭斥責她的原因?” “她已經承認是自己做錯,”往日里引經據典的京城才子謝清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所以這件事已經過去了?!?/br> “還記得謝家家訓嗎?”走到自己兒子而后,謝侯爺雙手背在身后,漫不經心的話語中卻透露出幾分嚴厲。 “若是下一次,再讓我看到你母親因為你的混賬話生氣,”伸出手,拍了拍已經比自己還要高的兒子的后背,謝侯爺慢慢渡著步子離開,“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br> “哦,”像是忘記了什么,停頓一瞬,謝侯爺繼續說道,“還有個事,以后沈明珠,就是你的meimei了?!?/br> “meimei?”猛地一驚,謝清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幾乎是沒有接任何的話,只低聲的念了一句。 他似乎聽到自己的父親謝侯爺發出一聲嗤笑,但又似乎沒有聽到。 “對,你母親同我決定認她作義女,以后,她就從我們謝侯府出嫁,”一邊慢吞吞的朝外走著,謝侯爺甚至還有閑情逸致的逗了下掛在屋門口的畫眉鳥,“你這個兄長,以后可要留心人家適齡的好兒郎了?!?/br> “畢竟你母親最近為難的事,就是給自己挑選一個極好的女婿了?!?/br> “希望你能夠主動為你母親分憂,就當做是你之前說錯話惹她傷心的賠禮也好?!?/br> 謝清霖理應對父親的話做出回應,畢竟在來之前他尚且有些忐忑,憂心父親會同母親一樣,要他娶沈明珠。只是,如今的這個消息,本該讓他松了一口氣,但不知道怎么的,謝清霖就是覺得心里不舒服。 也許是到了春日的末尾了,日光照在謝清霖眉目之間,他煩躁的閉了閉雙眼,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之間,陰影之中眸光暗淡下來。 應該是這些時日被江少安那家伙念叨的煩了吧。 待到謝侯爺走遠了,卻沒聽到任何跟上來的動靜,走到院門口了,轉頭去看自己的兒子,卻只見謝清霖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難事。 從鼻子縫里嗤笑一聲,謝侯爺面上帶了點幸災樂禍,自己的兒子從小到大,天資聰穎又敏而好學,近乎沒有遇到什么難事。 不過讓這個混小子吃點苦頭也是好的,總好過天天端著那股子清貴才子架子,在府里頭看得他這個老爺子頭痛。 隔得遠遠的,謝侯爺喊來了一邊的小廝松墨,“去叫少爺去正廳,一會就要認親了,讓他可千萬別遲了?!?/br> 機靈的松墨立刻得了令,趕緊去給少爺回了話。卻見往日里清輝冷月般的少爺,似乎遇到了什么疑惑一般,等他忍不住再次提醒似得喊了一句少爺,才得到了一聲輕輕的回應。 “嗯?!?/br> “下去吧?!?/br> 昨夜里剛下過雨,走到前院的時候,遠遠路過一株杏樹,只是卻落了一地的花瓣。 謝清霖看了一眼,只覺得往日里看不慣的輕浮春花,這般被風雨吹過后落了一地,半點不由人的樣子倒也是多了幾分憐惜。 “昨夜風是刮得大了些,”他駐足看了一會,恰好一片粉白的花瓣打著旋,慢悠悠的,像是故意一般朝著謝清霖的肩上飄了過來。 本該隨手拂去的謝清霖,看著這帶了點得意一般,黏著他轉了好幾圈才小心翼翼落在他肩上的花瓣,不由得又走了神。 明明往日里還覺得這般嬌嫩的花,只會被風雨摧折,沒有半點風骨,而此時的謝清霖只覺得心頭涌現出一絲憐惜來。他取下那片花瓣,嘆息了一下,想拿出隨身的荷包放進去,卻摸了個空。 他哪里還有荷包,之前的舊的脫了線,往日里沈明珠早就給他做好新的,卻又顧念當面送他不妥當,定然放到母親那里了,他去就能拿到了。 莫名的,謝清霖有些煩躁,他伸手將花瓣放到袖袋中,才又朝著正廳繼續走去。 剛坐下就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嬉嬉笑笑的腳步聲,似乎是母親被逗得開懷大笑一般,謝清霖放下手中的茶盞,抬頭朝外看去。 春日里和煦的日光打在走進來的一行人身上,沈明珠扶著自己的母親說笑著走了進來。 她纖細的腰肢裹在一件金絲暗花淺碧底長裙里頭,似乎帶了一整套的金飾,上面鑲嵌著的祖母綠石應該是母親以前陪嫁中的一套。而腰間更是系了一只金絲墜碧玉的鈴袋,隨著步子走起來帶了些細碎的聲響。 照理說,這樣多的金飾,一般人是壓不住的。偏生襯在沈明珠身上,卻正好讓她本就嫵媚灼灼的顏色又多了幾分貴氣,如同盛放的牡丹花一般明艷逼人。 應當是快要中午了吧,謝清霖垂了垂眸子,他被眼前的日光晃得,不敢直視。 第6章 奉過茶,拜了父母后,謝侯爺看了眼自己身邊用悄悄用手抹眼淚的夫人,正了正臉色,遞了張帕子過去。 “這是以前為父還曾在讀書時候用過的一方硯臺,”推了推手邊的一個檀香盒子,謝侯爺看著眼前剛認下的女兒,一臉的和藹,“還有一些,呃,以前攢下的一些體己錢給明珠你拿去買些喜歡的玩意?!?/br> 說到這,謝侯爺趕緊瞅了瞅自家的夫人,見她只是嗔怪了自己一眼沒有生氣,就把那個盒子推了過去。 “還有,你父親那邊,”頓了頓,謝侯爺想起了自己夫人說過的那些事,但認下干親這種事情,至少在明面上還是得禮數周全些才好,“我晚些時候會派人送去書信的,你不必擔憂,想來他也是不會拒絕的?!?/br> 聽到這話,謝夫人哼了一聲到也沒有多說什么,她拉過沈明珠,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臉頰,“日后,明珠若是有什么喜歡的,直接告訴母親就好?!?/br> 她笑了一眼身邊的夫君,“母親可不和你父親一樣,還得偷著攢體己錢?!?/br> 三人這邊其樂融融,沈明珠依偎在謝夫人懷里頭,眼角閃了點淚花,這樣的溫暖她已經許久沒有感受到了。只是余光一掃,卻見一邊的謝清霖沒有說話,眉目之間似乎有些煩躁。 沈明珠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生怕一不小心又陷進去?,F在就很好了,她又有了疼惜自己的母親和父親,至于表兄,不,現在應該算是自己的兄長了。那份情就埋在心里,等過些時候,可能就淡了,可能就能毫無芥蒂的對著他了吧。 謝清霖何其敏銳,他覺察到了剛剛沈明珠的那一瞥,只覺得牙根里頭有點發酸,是了,以后她就是自己的meimei了。 倒也沒有什么不好的,這樣也就意味著母親再也不會說出要沈明珠嫁給自己這種話了。 但他就是覺得心里不舒服,就連以前引以為傲的喜怒不形于色也難以為繼,神色也逐漸顯露出來了煩躁。 謝侯爺在一邊端著剛剛新認下的女兒奉的茶,淡淡的撫平了下衣袖上細碎的褶皺,看著自己兒子的神色,挑了挑眉,露出一個笑來。 “清霖,你可有什么禮物要送與你明珠meimei???” 這話一出,謝清霖緊鎖了眉頭,這幾日他天天外出訪友會師,更是不知道要認親這回事,哪里來得及準備什么禮物。不過,他之前見詩會上的女郎們,都時興戴蝴蝶樣式的步搖。前些時候路過攤位,他想著沈明珠那雙泫然而泣的眼睛,想著買上一支哄一哄她。 卻被母親要他娶人家的話攔住,終歸是沒有送出去。 但一支素銀的步搖,怎么能當成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