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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梁思諶才緩緩頷首，終于起了身。

    他回頭，隔著玻璃小窗看一眼重癥監護室躺著的她，渾身插滿儀器，甚至看不清臉，心電監護的滴滴聲平穩而規律，但其實下午的時候急促地響過一次，他在那短短的幾分鐘里，仿佛死了千百次。

    -

    云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仿佛走馬燈一樣，回顧自己的前半生。

    她記事很早，大概是三四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記憶，她的爸爸是個很脾氣很好的人，喜歡做菜，沉默寡言，但是很勤快。

    他們一家住在外環的破舊小區，但家里總是收拾得很干凈，云舒在附近上幼兒園，幼兒園的環境不好，爸爸mama總是發愁，想要送她去雙語幼兒園，或許一公里外的那個國際幼兒園，但是要進去的條件很苛刻，等到上小學……又是一輪新的戰斗。

    小小的云舒就已經知道爸媽不容易，總是很乖巧，從不亂跑，乖乖聽老師話，爸爸給一個外貿公司的老板當司機，老板總是不按時下班，他也很難按時去接她放學，有一次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只有云舒還在那里，舊小區的民辦幼兒園，老師拿微薄的工資，卻要應付很多難纏的家長和小鬼，總是難免怨氣，新來的莉莉老師很不喜歡云舒，因為她總是最晚被接走，害她每天都要加班。

    云舒小心翼翼地坐在門口的桌子上，眼睛時不時地看向幼兒園門口，祈禱爸爸下一秒就會出現，然后也祈禱莉莉老師不要再嘆氣了，她已經很愧疚了。

    但那天爸爸一直沒有來，太陽隱沒地平線的時候，下起了暴雨，雷聲轟隆，莉莉老師哭了，甚至都顧忌不上身邊還有小朋友，跟她的mama打電話說工作太辛苦了，她不想干了，今晚雷雨天，她還困在學校，待會兒一個人回去很害怕。

    原來老師也會害怕，云舒第一次覺得，大人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她把自己口袋里僅剩的一塊巧克力給了莉莉老師，那是準備給爸爸的。

    莉莉老師沒有接，有些賭氣地背過她，擦干眼淚才又問，你家里還有其他人嗎？我給你家長再打個電話。

    云舒抱歉地說：“家里只有爸爸和mama?！?/br>
    他們沒有親人，也沒有可以托付的朋友，普通的朋友大概是有的，但沒有可以幫忙接送小孩的那種朋友。

    莉莉老師又哭了，云舒也有點想哭，覺得心里酸酸漲漲的，年紀尚小的云舒還不理解，那是一種難言的孤獨，爸爸mama就很孤獨，他們判逃出了自己的家族，孤身來到陌生的城市建立家庭，本以為逃離牢籠會換來喘息的空間，但生存本身就是堅固的牢籠，他們在陌生的城市里無所適從，云舒雖然還小，但卻能從爸媽的身上感受到那份茫然，所以她也會覺得孤獨，好像這里這么大，而她始終是個外鄉人。

    又或者說，與一個城市建立聯系，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那天爸爸沒有來接她，因為老板臨時要用車，他去了外省。

    mama來了，不住地給莉莉老師道歉，但老師似乎并不想要原諒她。

    云舒問mama，可不可以送莉莉老師回家，mama同意了，但莉莉老師拒絕了，云舒問mama，莉莉老師是不是還在生我們的氣。

    mama說：“我們總是難免會惹人生氣，沒關系，這是爸爸mama的錯，和小舒沒有關系?！?/br>
    云舒思考片刻：“有關系，因為我們是一家人?！?/br>
    mama笑起來：“是啊，我們是一家人?！?/br>
    嘭——

    爸爸的車禍和云舒的車禍疊在一起，夢境變得混亂，云舒始終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出的事，她甚至都沒有去看爸爸一眼，她是后來偶然看一個電影，說車禍后的人面目全非才意識到，爸爸很可能遺容可怕，mama才沒允許她去看爸爸最后一眼。

    沒有葬禮，mama買了最便宜的墓地，將爸爸下葬了，雙xue墓，她說將來死了，要和爸爸葬在一起，然后悲傷地說：mama如果死了，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處理這些，不過也沒關系了，我和你爸爸都不信來生，如果實在不會也沒關系，不要覺得為難，mama希望你永遠都快樂。

    云舒嚎啕大哭，她無法接受爸爸已故的事實，更無法接受mama有一天也會死。

    mama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說人都會死的，或早或晚，都會死的，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不要害怕它。

    可是或許連mama也沒料到，那一天會到來的那么快。

    云舒甚至意識到這不是夢，只是大腦昏沉，偶爾的清醒也感覺身體有千鈞重，仿佛意識漂浮在深海，和身體脫離了聯系。

    模模糊糊的時候，云舒在想，或許自己馬上要死了。

    又或者……已經死了。

    思緒還在流淌，夢境挨著夢境。

    她以為自己會回憶起很多過往的美好，其實沒有，莫名想起很多糗事、糟糕的瞬間。

    記得mama剛去世的時候，云舒在梁家就變成一個完全寄居的人，她和這個家里任何一個人都不再有緊密的聯系。

    那意味著，她不再有提要求的勇氣，盡管叔叔阿姨說，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訴他們。

    但是已經得到的夠多了，她無法心安理得地索取更多。

    她記得自己那時候還不大會扎頭發，因為她的頭發又多又軟，睡一覺起來，所有的頭發像是打了死結，一團亂麻，她沒有耐心去一點點開結梳成一個像樣的發型，母親總是會細心打理她的頭發，但是母親不在了。lt;/divgt;lt;divid=quot;linecorrectquot;gt;l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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