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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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里,弘闊可汗恍然大悟! 他就說,豐國皇帝怎地如此好心,送來這樣一位公主!原來是想謀害于他,想要摧毀隴北的根基!他絕不可能讓豐國皇帝得逞! 正在弘闊可汗信誓旦旦之時,營帳被人掀開,他正要喝斥對方不知好歹,竟敢擅闖可汗營帳,就正面與了了對視,頓時額頭冷汗涔涔,先前被刻意遺忘的恐懼瞬間回籠,極寒之氣穿刺心頭的寒冷令他的手腳下意識開始發抖。 他站起身,噌的一聲拔出金刀,直指了了面門:“大膽邪祟!是不是豐國皇帝指使你!” 了了完全不明白弘闊可汗在說什么,她在想,自己的話這樣不被放在心上,是不是因為她沒有將他殺死? 她不喜歡有人不聽自己的話。 由于了了一直不說話,弘闊可汗愈發緊張,他察覺到自己握著刀柄的手在逐漸打滑,要知道即便是在戰場上,他也從未因恐懼握不住刀,可現在,這把跟隨他多年的金刀,卻止不住地松開,他握不??! 于是他想,與其猶豫不決,倒不如快刀斬亂麻,管她是什么妖孽邪祟,一刀將她砍了,再將她的人頭送回豐國,告訴豐國皇帝,他弘闊可汗不是這么好惹的! 伴隨著弘闊可汗一聲怒吼,金刀閃著鋒芒,向了了當頭劈下! 第37章 第二朵雪花(七) 弘闊可汗這把金刀不知殺過多少人, 了了不想被碰到。 她有很多很多的問題不明白,比如弘闊可汗要求她乖乖住進營帳等他寵幸,大有她不同意, 他便用強的架勢在里頭, 他與她說話高高在上, 如同主人逗弄小狗,也不見他感到愧疚心虛。而她僅僅是要求他剔掉身上的丑陋毛發, 便立刻受辱,覺著自己被踐踏了尊嚴。 他的尊嚴簡直像是地上草芥,輕風刮過都算褻瀆。 弘闊可汗力大無窮, 與年輕一代的勇士們掰手腕摔跤絲毫不落下風, 這一把大刀當頭砍下,勢必能將了了的腦袋劈成兩半! 彈指間,眼見自己性命危在旦夕, 了了卻無動于衷,只冷眼看著弘闊可汗,這一眼令金刀被凍結在半空, 無論他如何使力,堅冰巋然不動, 了了抬腿踹中他的腰腹,弘闊可汗狼狽松手倒地,金刀也落到了了手中。 她將金刀翻來覆去看了幾遍, 提刀向弘闊可汗走去, 弘闊可汗還以為她要給自己個痛快, 饒是不想死, 也不愿低頭求饒,草原上的狼永遠不做看門家犬, 死便死! 一陣嚓嚓聲傳來,弘闊可汗只覺頭皮一涼,虎皮帽子被丟至一旁,那一根根編得繁瑣華麗的小辮子與腦袋分開,弘闊可汗意識到了什么,正要掙扎,金刀卻擦著頭皮滾過,刷刷兩聲,從頭發到眉毛,了了給他削了個干干凈凈。 這樣瞧著順眼多了,那一頭的小辮子又臟又膩,了了想,他肯定不是每日都編一回。 她將金刀丟回弘闊可汗眼前,目光落在他的胡子上,弘闊可汗假裝不明白她的意思,了了問:“你見過殺雞嗎?” 弘闊可汗一臉懵,了了又說:“為了把雞毛褪干凈,要用開水將雞燙一遍?!?/br> 燙過了就好褪了。 弘闊可汗再傻也懂她在暗示什么,他在“大丈夫寧死不屈”和“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間左右為難,最終選擇慷慨就義,頭一昂:“你們中原有句話,叫士可殺,不可辱!胡子是隴北勇士的象征!你殺了我吧!” 了了點頭:“好,那我就先殺你,再殺隴北人?!?/br> 弘闊可汗還將她當作邪祟,一聽她要殺隴北人,立馬急了:“萬萬不可!” 了了慢慢看向跌落在地的金刀,弘闊可汗忍了又忍,最終屈辱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了了卻坐著不動,他怒道:“你一個姑娘家,難道要看男人脫褲子?” 了了沒說話,眼神冷淡中透著譏諷,大概意思是,你以為你很好看? 弘闊可汗氣急敗壞,想他到了這個歲數,一生之中幾乎無有吃敗之時,誰曾想竟被中原來的小公主拿捏,他敢肯定,豐國皇帝一定是故意的!將這么個邪祟拱手送來和親,簡直就是惡意陷害! 熱水送來后,弘闊可汗拿著金刀的手在微微顫抖,他的胡子……伴隨他幾十年,自他少年時期長出后便再也沒有剃掉,比愛惜腦袋還要愛惜,每日清晨都要細細打理的胡子……真的要這樣全部剃掉么? “我不喜歡男人身上有毛?!绷肆苏f,“就從你開始,全都剃干凈吧?!?/br> 弘闊可汗一把握緊刀柄,恨不得大刀向了了頭上砍去,可形勢不如人,只能隱忍,一時間險些將自己憋出個好歹。 此時,營帳外傳來通稟聲:“大汗,大可敦求見?!?/br> 弘闊可汗的胡子剛剃一半,正心疼著,想也沒想便答道:“不見!” “叫她進來?!?/br> 弘闊可汗手一頓,瞪著了了:“你還給不給我留點男人的面子?!” 下一秒他自己先xiele氣,“進來吧?!?/br> 大可敦身材健美,她是隴北貴族之女,自幼在馬背上長大,沒有嬌滴滴的做派,聽說豐國送了公主來和親,她擔心大汗為豐國女人所惑,特意前來拜見。 結果這一進帳,場面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先不說那豐國公主,光是大汗,大汗怎么在蹲著剃胡子?這胡子他少說留了二十年,這、這就剃掉了?! 見大可敦目瞪口呆,弘闊可汗攥著剩下半把沒來得及剃的胡子,真是進退兩難,大可敦還是個心直口快的:“大汗,您怎么把胡子給剃了?” 弘闊可汗趕在了了開口說實話之前搪塞道:“留了二十多年,膩味了?!?/br> “那也不至于這時候剃呀,等來年開春再剃也不遲,留胡子不冷?!?/br> 這話倒也不是空xue來風,每年寒冬,蘇克津城都會刮大風,從早到晚的刮,那風刮到臉上跟刀子般生疼生疼,皮膚稍微脆弱點,在隴北根本活不下去,所以這里的人大多皮膚黝黑泛紅,而且身材倍兒結實,無畏風雪。 弘闊可汗不耐煩地問:“你有什么事?” 大可敦這才想起自己要說什么,她是聽說豐國公主主動向大汗自薦枕席,生怕英雄難過美人關,這才急匆匆趕來,隴北人都知道,中原人最是陰險狡詐兩面三刀,他們的男人卑鄙齷齪,女人則狐媚勾人。 她是大可敦,又是隴北人,對了了這種被送來和親的公主很是看不上,認為豐國皇帝答應的如此之爽快,定然心有不軌。 這一扭頭瞧見了了,頗為意外,“你就是豐國公主?” 了了看著她,大可敦滿腔勸誡此時盡數咽回肚里,不知想到什么,眼珠一轉,臉上頓時堆滿笑容:“真不愧是好山好水養出的好人兒,瞧這俊的,你大老遠地從豐國而來,人生地不熟,怕是有許多事不知如何打理。這樣,要是你不嫌棄啊,無論什么事你都能來找我,我的營帳上飄著三色彩旗,你一眼就能看見?!?/br> 了了沒有感受到大可敦的敵意,但卻避開了對方伸來想要摸她臉的手,大可敦不以為意,連連說了不少好聽話,殷勤地令了了奇怪。 弘闊可汗說:“說完話了沒?說完了就回你自己帳子去,別在這咋咋呼呼?!?/br> 大可敦:“大汗,您可小心著點兒,這剃胡子不能分心,塔木洪還小的時候剃胡子,我跟他說了句話,他手一滑就往臉上剌了道——哎喲!大汗!大汗!您看我都說了,讓您小心著點兒!” 無獨有偶,大可敦話沒說完,弘闊可汗手一抖,臉上頓時多了道血口子,從右臉剌到下巴頦,鮮血如注。 他隨手拿帕子一擦,皺眉斥責:“行了,剃個胡子而已,你先回去,天色不早了?!?/br> 大可敦關懷地又問了幾句,弘闊可汗忍著不耐勉強應付過去,總算是將大可敦送走,臨走時,她還不忘跟了了打招呼:“記得有什么事隨時找我,我都能幫忙,你這來了隴北,日后就是隴北人了,千萬別跟我客氣?!?/br> 了了不回話,大可敦也不意外,她回到帳子后,恰巧長子塔木洪來探望,當下便與塔木洪提起豐國公主,興致勃勃:“我想過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木罕一死,你的優勢便大過努爾提,據說豐國公主帶來了許許多多的嫁妝——” 塔木洪打斷母親的話:“阿媽,豐國公主不會幫我?!?/br> “她要是想在隴北站穩腳跟,就得選擇你或者努爾提,你阿爸雖還是壯年,可早晚有一天要走在你們前頭,到時候豐國公主年紀輕輕的,難道要在隴北守一輩子活寡?” 大可敦越想越對,伸手替長子整理衣冠,越看越是滿意:“我兒塔木洪,是草原第一勇士,不比你阿爸差,待到日后你做了大汗,依舊叫她做可敦?!?/br> 塔木洪心跳立時漏了一拍,隴北的確有父妻子繼,兄死娶嫂的習俗,只是他從未這樣想過。 大可敦問:“難道那位豐國公主不夠美麗,不夠富有?” 身為弘闊可汗的妻子,大可敦不缺吃穿,然而隴北的環境條件注定了她們無法像中原人一樣生活,說白了就是隴北雖然會打仗,能打仗,但是挺窮的,就是因為窮,這仗才總打不完,因為打著打著糧草就沒了,天就冷了,大可敦每年春天還要出去放牧呢! 豐國公主就不一樣,光是嫁妝便有幾十輛車!中原的金銀玉器茶葉草藥與書本筆墨,在隴北是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的好東西,可見這位公主一定非常受中原皇帝寵愛,與她打好關系,便等于多了個有力的盟友。 大可敦興致勃勃,“我聽說她不是那種看到蟲子都要掉眼淚的柔弱姑娘,還有本事殺了木罕,殺得好!木罕一死,努爾提就等于失去了一條臂膀,他對豐國公主必然懷恨在心,這是咱們的大好機會!” 雖然弘闊可汗正值壯年,看著甚至還有好幾十年可活,但私底下兩位王子對汗位的爭奪人人心知肚明,弘闊可汗自己也知道,他不像豐國皇帝,心里清楚兒子們都想要這個位置,可誰要是敢表現出來,豐國皇帝立馬翻臉不認人,他有好幾個兒子都是因此獲罪被貶。 而隴北沒有這種規矩,弘闊可汗希望兒子們爭搶的越厲害越好,爭搶的兒子越多,就說明隴北后繼有人,大汗的位置能者居之,當年他也是在眾兄弟間殺出一條血路,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他的兒子里,最出色的便是長子塔木洪與次子努爾提,明面上這兩人較勁,私底下大可敦與二可敦也一樣,她們無條件地站在自己兒子這邊,因此了了與她們并非情敵,反倒是可以拉攏的盟友。 木罕之死令了了與努爾提結仇,這正好是塔木洪的機會。 見阿媽說得眉飛色舞,塔木洪脖子上的印記隱隱生疼,他不由得抬手去捂,眼前回蕩起了了金簪殺人時的情景,要說殺人,戰場上塔木洪不知親自殺過多少,隴北女人也會騎馬,必要時同樣能夠拿起武器保家衛國,但這種時候少之又少,因為強大的隴北勇士能夠為她們遮風擋雨。 人會下意識追逐比自己更強大的存在,塔木洪也不例外。 “塔木洪?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大可敦問塔木洪豐國公主夠不夠美麗,夠不夠富有,塔木洪卻回答:“她很強?!?/br> “那就更好了!”大可敦一拍腿,“怕只怕選了個蠢貨盟友,聰明人才更值得來往!不成,我得搶在拉合前面,不能讓她先我一步!來人,來人!把我那珍藏的白虎皮拿出來!還有那件狐裘披風!” 拉合便是努爾提的母親,也是弘闊可汗的二可敦,她與豐國公主一樣不是隴北人,而是來自另外一個游牧民族的公主,當初弘闊可汗成婚便是同時娶了兩名妻子,一名是身為隴北貴族的大可敦,另一名便是來自穿族的拉合公主。 拉合領土僅有隴北的四分之一,土地不適合種植莊稼,是典型的馬背民族,以放牧為生。 塔木洪對大可敦說:“阿媽,你若要與豐國公主打交道,須得萬事小心,切記不可惹她動怒,否則怕是要招來災禍?!?/br> 說這話時,塔木洪脖子上的印記再度隱隱作痛,他不敢叫人瞧見這個記號,私下卻去見過幾個巫醫,得到的答案一樣,都是無能為力,說這記號不傷身,又刻在脖子這樣脆弱的部位,若是用錯了藥就糟了。 因此自入冬以來,塔木洪一直穿著高領外衣。 “對了?!?/br> 大可敦抱著白虎皮出來時,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先前我去大汗營帳,瞧見他在剃胡子?!?/br> 塔木洪:“……嗯?” “你也去把胡子剃一剃,大汗說什么,是留了二十幾年留夠了,我看,他就是想剃了胡子顯得年輕一些,否則跟豐國公主站在一起,壓根就是兩個輩分的人,說是父女也有人信!” 無論隴北男人們如何推崇胡子,隴北女人們對胡子都是深惡痛絕,毫無欣賞能力。 大可敦不喜歡留胡子的男人,得虧塔木洪是她親生,不然早扔了。 塔木洪的胡子比起弘闊可汗不遑多讓,胡子會把人的真實年紀往上拉個好幾歲,塔木洪第一次被阿媽如此直白地指出留胡子不好看,下意識用手摸一摸,忍不住辯解:“……勇士們都這么留?!?/br> 大可敦賞他一個白眼:“毛多就算勇士,熊不比你們勇猛?” 第38章 第二朵雪花(八) 在大可敦的督促下, 塔木洪最終聽從母親的建議,將跟隨了自己好幾年的胡子刮了個干凈。 他今年也就二十出頭,留了滿臉大胡子少說把年齡往上拉了七八歲, 跟弘闊可汗并肩站一起,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是親兄弟。 隴北男人將胡子視為榮耀, 基本一到年紀便開始蓄須,再加上他們自幼以rou與奶為主食, 個頂個生得人高馬大,再配上這一臉絡腮胡,站在一起真真分不出誰是誰。 弘闊可汗被了了剃了個禿頭, 連帶著眉毛也沒了, 等胡子一刮,整個腦袋圓溜溜光禿禿,除了眼睫毛找不出一根毛來, 偏偏這還不夠,了了要他全身都得脫個干凈,弘闊可汗忍著憤怒與不甘, 眼一閉心一橫! 反正全剃了,穿著衣服也沒人瞧得見, 至于頭發,到時戴頂帽子遮掩,應當不惹人注目。 隴北這邊蔬菜水果比rou還珍貴, 弘闊可汗是個典型的rou食性動物, 只愛食葷不愛素, 常年吃rou又不天天洗澡, 沒有體味那是不可能的,同時身上毛發濃密, 褲子一脫,那兩條腿跟套了條黑毛褲一般,忒地難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弘闊可汗臭著臉弄干凈了自己,問了了:“現在你滿意了吧?需要我脫下來給你檢查嗎?!” 他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了了竟點了頭,弘闊可汗怒道:“你還有沒有個女人樣?豐國不是最注重禮教?豐國皇帝知道你是這個樣子嗎?!他是怎么教的女兒!” 了了冷冷地看著他,弘闊可汗意識到自己竟敢如此大聲與她講話,不由氣短敗下陣來,手攥在褲腰帶上半天不敢松開。雖說他能出聲調戲了了,作勢要耍流氓脫褲子給她看,但前提是他知道豐國女人膽小如鼠,無比注重女男大防,誰知了了坦然要看,這下位置顛倒,仿佛他成了取悅她的玩意兒,于是這手怎么也松不下去。 了了沒在他褲子的問題上糾結太久,她對男人的身體不感興趣,同時她不明白,為何人類世界中,掌握著生育功能的女人反倒處于下風,不能繁衍后代的性別應該算是殘缺才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