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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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行啊……師妹,我連道都沒有,我,我憑什么服眾?大家肯定會瞧不起我,太丟人,那就太丟人了!” 了了照常左耳聽右耳冒,小雪人里的真儀哭喪著臉,“你有沒有聽我講話啊,喂,我說了這么久,你該不會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吧?!” 她向了了講述師尊太離仙君有多愛他那位妻子,努力警告了了,你將藏著那女子魂魄的泥俑毀去,也就表明那女子已灰飛煙滅,師尊一定恨你入骨,他那人殺人從不用刀,會叫你痛徹心扉,才告訴你只是報復。 了了通通沒有聽進去,凌波絮叨半天,真儀也叭叭不停,兩人異口同聲對了了喊:“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這一喊,才注意到了了不知何時手里捧了一塊寒冰,正用手指一點一點推染,捏出一個人形娃娃模樣,專心致志的,壓根沒聽人講話。 凌波被熟悉的師妹氣到熟悉的跳腳,了了才回她一句:“誰瞧不起你,你就殺了誰?!?/br> 凌波:“……干嘛總是喊打喊殺?別人說我一句又不會掉塊rou?!?/br> “那你抱怨什么?!?/br> “我——” 她一時語塞,跺腳道:“還不都怪你!” 這下了了停了手中動作,十分不解,凌波理直氣壯道:“我本來就沒有當仙君的才能,你卻非要我跟你平起平坐,先不說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光是以后咱們跟師尊見面,那場面得多尷尬??!” 了了懶得理她,用指腹輕輕擦拭冰雕小人,凌波愁苦滿面:“師妹,你說話呀,我到底應該怎么辦?” 她的確感到無比迷茫,誠然當上仙君令她竊喜,這種好事換誰不要?可與此同時,她也的的確確沒有足以撐起這個身份的實力,她就是個學藝不精的女修,一個連自己的道都沒有,憑借“太離仙君女徒”身份才為人所知的女修。 了了聽出師姐話語里的迷茫與失落,雖然她不愛搭理師姐,常常覺得師姐煩,可了了覺得,師姐像太陽一樣,是嘮嘮叨叨卻又從不停止散發熱意的太陽。 有溫度的東西令了了不喜,她冷淡地說:“你喜歡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道?!?/br> 在她看來,道并非高不可攀,萬物皆可為道,端看擇道之人如何使用。 凌波不解地重復:“我喜歡什么,什么就是我的道?” 了了沒有回應,凌波想了好久,開始扒拉手指頭:“可是我喜歡好多東西……我喜歡漂亮裙子,胭脂水粉,喜歡甜的跟辣的,喜歡小貓小狗,還喜歡看熱鬧……難道這些都是我的道?” 她感覺師妹騙人,“你喜歡蜜果子,怎么不見你修蜜果子道?” 了了依舊沒有回應,她靜靜地望著凌波,“萬物皆可為道,無道亦是有道?!?/br> 凌波搖頭:“聽不懂?!?/br> 了了不再說什么,只是她一如既往的冰冷目光,卻像是能看透凌波自欺欺人的不安與惶惑,凌波被師妹看得無所適從,想要說點話轉移話題,了了卻將未完成的冰雕放至桌面。 “女人很軟弱?!?/br> 凌波沒想到師妹會冷不丁說出這種話,她下意識反駁道:“女人哪里軟弱?辛翎師姐軟弱嗎?咱們無上宗那些個師姐妹軟弱嗎?你也是女人,你軟弱嗎?” 了了只是將自己做了十年“人”所看到的事實陳述清楚,“你們的軟弱,來自于靈魂中的自我否定與不自信,男人不會這樣?!?/br> 凌波驚了:“你在說什么呀,誰自我否定了,誰不自信了?” 了了看著她:“你?!?/br> “我哪里不自信了?我這是有自知之明,我認得清現實才會這樣說,這怎么能叫不自信?” “我要求師姐跟我一起做仙君時,大師兄小師兄都很羨慕?!?/br> 凌波一愣:“什么?” 許是因為自己沒有溫度,了了總是能察覺到他人情緒的變化,“如果是大師兄或小師兄,他們也會如你一般推辭,但那只是客套,絕非本意。修仙界這樣多的長老仙君,無人會認為自己德不配位?!?/br> “男人對權力的渴望與追尋,正如女人的軟弱,一樣根深蒂固?!?/br> 這是了了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師姐總是在座峰待著,為了幾件漂亮衣服神魂顛倒,拿著兩盒胭脂水粉對鏡自憐,卻從不好奇大千世界,也不貪心權勢地位。她像被家養的小貓,只要有個線團玩耍便會知足,大師兄與小師兄卻不這樣。 “師姐什么都想要,但最想要男人的愛,又對權力不屑一顧,真是本末倒置?!?/br> 男人命中注定追名逐利,女人卻只會追逐男人,真儀如此,師姐亦如此,辛翎雖無心男女情愛,卻也在靈臺損毀后失去銳氣,所以了了才說女人軟弱。 凌波只覺面上火辣辣,卻還死鴨子嘴硬:“那你呢,你不也是女人?難道你也軟弱?” “我不軟弱?!?/br> “哈!”凌波頓時像是抓住師妹把柄,得意地說,“那你難不成不是女人?” 了了想了想,回答道:“現在的模樣確實是女人,但我與你們不一樣?!?/br> “哪里不一樣?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你說說,哪里就不一樣了?” 見師妹答不上來,凌波得意地雙手叉腰:“以后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知不知道?我是你師姐,能容忍你,能不生氣,可換作旁人——” 話沒說完被了了打斷:“若是師尊對你說,你與其他女人不一樣,你會生氣么?” 不用凌波回答了了也知道答案,當男人對一個女人說她與其他女人不一樣時,他和她都認為這是贊美,然而當女人對女人說出這句話,便成了羞辱。 “若是師尊對你說,你才應當生氣?!绷肆酥匦履闷鹦”?,頭也沒抬?!皫熃?,你原本應與我一樣?!?/br> 在了了看來,人類女性已被馴化的失去本性,沒有本性,才會軟弱,而她自冰雪中誕生,不曾受到教化,也因此才與師姐不同。 凌波不知要怎樣回應師妹,她想反駁,又覺言語蒼白無力,因為她發現,直到師妹說出這樣的話后,自己想要回的,居然是——難道不可以軟弱嗎?難道不能淡泊名利嗎?她、她只是認得清自己,僅此而已…… 腦海中另一個聲音似是在嘲笑她:算了吧,到底是淡泊名利還是沒有自信跟人爭,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你心中最清楚。 無上宗的仙君,是她不想當嗎? 修仙界的第一人,是她不想做嗎? 擇道修煉成仙,通通是她不愿意嗎? 自欺欺人做什么呢?明明就是得不到,明明就是不敢去爭,明明就已經意識到卻又只想粉飾太平,假裝歲月靜好——我不跟男人爭,我安守本分溫柔體貼,男人才會愛我。 再看看依舊心無旁騖做小冰人的師妹,凌波心中忽地涌起無盡羨慕,不知為何,她感覺自己無法再在了了面前待,于是招呼也沒打一聲便轉身跑開,了了望著師姐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冰寒之氣只能凍住雜念,無法消除雜念,只有擁有雜念的人自己愿意醒來,才能尋回本性。 小雪人中的真儀也在發呆,了了的話是對凌波說的,也是對她說的,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時娘還活著,她們在村子里過得很不容易,被人欺負了,娘總是一邊哭一邊抱著她,說:小丫,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于是當她漸漸長大,愛上師尊又得知他另有所愛后,真儀在無數個孤獨的夜晚抱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復:真儀,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愛而不得可以忍,痛失所愛可以忍,被利用被欺騙被背叛通通可以忍,一切忍耐都只有一個目的:得到師尊的愛。 就算是短暫的虛假的也可以,只要被愛就好了。 現在想想,何其可笑?她為了得到師尊的愛,蹉跎光陰,學藝不精,所以臨了連逃走的能力都沒有,除了心甘情愿赴死,還能怎么樣呢? 一切為愛犧牲,都是別無選擇。 了了做好了小冰人,放在了小雪人旁邊,小冰人里也有個靈魂,真儀震驚地說:“你、你不是將泥俑捏碎了么?” 當時她以為了了連帶著泥俑里的魂魄也毀掉了,否則師尊怎會露出那般痛不欲生的表情? 了了沒有搭理真儀,小冰人里頭的靈魂懵懵懂懂,她想了想,說:“阿阮這個名字不好聽?!?/br> 她聽見師尊喊阿阮,想必這就是小冰人的名字,了了思索片刻,對小冰人說:“從今日起,你就叫阿映?!?/br> 原本還在感傷的真儀瞬間震驚:“這也太難聽了!哪有姑娘家叫阿硬的!” 阿映與真儀一樣,都只能在小冰人里活動,無法離開太遠,了了無視掉真儀對于阿映名字的抗議,手指剛從小冰人身上拿開,房內忽地多出一人,此時已是夜深人靜,整個天照宗安靜無比,突然出現在了了房中的不是別人,正是白日里被冰龍咬碎的魔王宿錦。 當時他金蟬脫殼,總算保全了性命,只是回去后越想越是忿忿,從來只有他惡意玩弄他人命運,今日卻栽在一個女人手中,這女人還是太離的徒弟! 宿錦沖了了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師父的債,徒弟來還。你最好祈禱自己在太離心中的地位不太低,否則,我可不懂憐香惜玉怎么寫?!?/br> 直到現在,他都認為白日里了了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太離授意,畢竟他吃虧吃得早,丟人也丟得早,逃命時太離仙君的褲子還好端端穿在身上,自然不知之后發生了什么。 撂了狠話,發覺了了眼都不眨地望著自己,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襲上心頭,宿錦這才察覺,房里的溫度有些過于冷了,他對此不是很在意,這小姑娘修的冰道,想來是天賦好,卻又無法完美控制能力,才會把房間弄成一片冰天雪地。 隨后他沖了了露出神秘笑容:“你叫了了,對吧?你師父太離對你的確不錯,可你知道這是為何?” 原本想要吊了了胃口,他最喜歡打碎少女芳心,看見她們痛苦糾結,便會感到快樂,這就是魔。了了越是絕望悲痛,宿錦越是興奮,他都等不及小姑娘崩潰大哭與太離決裂啦! 誰知了了卻回答:“因為我是甲子之身,他要我的身體做他妻子的容器?!?/br> 宿錦英俊的面孔連帶笑容一起僵化,他見鬼般瞪著了了:“你怎么知道!” 了了說:“我還知道,你愛慕太離?!?/br> 這話比一刀砍死宿錦還讓他惡心!他原地起跳,指著了了的鼻子:“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你小小年紀怎地如此愛造謠?我就是愛慕一條狗,也不可能愛慕太離!” 真儀已經看傻了,在她印象中,宿錦是世上最惡劣的壞種,沒有之一!他頻繁搗亂壞事沒有任何目的,就是好玩,以他人苦難為樂。 他欺騙善良的人,背叛真誠的人,殺害正直的人,將愛意、善良、信任當作爛泥踐踏,毀去一顆又一顆坦誠美好的心,真儀也不例外。 宿錦也并不是真的討厭太離,他就是想搞破壞,他就是喜歡看正義凜然的人跪地求饒,忠貞不渝的人生出二心,慷慨赴死的人茍且偷生。 他存在便是為了毀滅。 真儀原已陷入過去的回憶,哪怕變成了小雪人,她骨子里依舊殘留著對宿錦的畏懼,誰知了了冷不丁一句話令宿錦暴怒,真儀也當場呆若木雞。 宿錦非要逼著了了把這話收回去:“我給你一次機會,要么把泥俑還給我,要么現在立刻馬上跪下向我認罪,否則咱們新仇舊恨一起算,你就替你師父去死吧!” 了了:“你像蒼蠅一樣?!?/br> 正如凌波常常被了了氣個半死,她這種面無表情說的話,即便并無惡意出自真心,也會被認為是在陰陽怪氣,宿錦毫不例外,被氣個仰倒。 真儀卻恍惚地想,魔王像個蒼蠅,那被魔王死死纏著的師尊……是個什么呢? 宿錦指著了了鼻子:“聽到我的話沒有,把泥俑還來!我——” 一陣咔咔聲自他腳底響起,他低頭一看,發覺自地面生出堅冰,眨眼間便將自己雙腿凍住動彈不得。 這場面熟悉的令宿錦立刻想起自己那條威風凜凜的黑龍,被凍成冰龍后直接砸地上,摳都摳不出來! 第19章 第一朵雪花(十九) 馴服黑龍時,宿錦確實是多花了不少心思,一朝危險來臨,他只顧自己活命,直到眼下自己再次被凍結,他才想起關心黑龍的死活,質問了了:“太離都教了你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快把這冰解開!” 修士到了一定修為,便能抵御酷暑嚴寒,冷熱不畏,身為魔王的宿錦更是生來便有滔天魔力,否則也不能在修仙界如此興風作浪,最終還能全身而退。 可了了的冰不一樣,宿錦暗暗運起魔力,試圖將冰塊震碎,卻是徒勞無功,他使勁想要抬腳,雙腿卻宛如生根,被冰霜凍于地面,除非他愿意自斷雙腿,否則絕無可能逃走。 真儀雙手握成拳擺在胸口,她望著倉皇的魔王,再一次認識到從前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弱小。 魔王宿錦曾假作凡人在無上宗拜師學藝,與當時還不是仙君的太離是師兄弟,對于喜好鮮血與殺戮的魔王來說,太離這種正氣凜然的天命之子,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因此屢屢對其暗下殺手。 而天命之子之所以被稱為天命之子,便是因為他較之常人,不僅天賦絕佳,還有旁人無法比擬的好運氣。 宿錦不僅沒令太離身敗名裂,反倒是自己一敗涂地,被揪出真實身份不說,還身負重傷,只能逃竄離開,從此他便對太離懷恨在心,絞盡腦汁想要置對方于死地。 當太離仙君自凡間歷劫歸來,宿錦很快便制定出新的計劃,在計劃實施過程中,太離收了真儀為徒。堂堂仙君,何必紆尊降貴親至凡間收一個身有殘缺的小丫頭做徒弟?對此感到不解的宿錦稍加調查,即得知真儀乃甲子之身,正是太離收養來為妻子準備的容器。 正常些的壞種害人,會設計令真儀“無意”得知真相,從而聯合真儀一同對太離下手,這樣省時省力又能令太離仙君的如意算盤落空,可魔王的腦子許是跟常人不大相同,他的選擇是,把真儀抓走囚禁,讓真儀愛上自己再狠狠將其拋棄——他玩膩了的女人,卻是太離仙君不能舍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