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向皇帝騙個娃 第1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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灑掃除塵,添置家具,移植花草……無需看他人臉色,一切都是隨著她自己的心意布置的。 身體確比以往在榮國公府做嫡長媳辛勞許多,好在內心豐盈,精神愉悅,十分充足。 除了夜晚,會握著枕下的那根釵輾轉一陣,其余時候,日子可以說過得極為平靜安寧。 約莫七八日的時間,將院子收拾好,且對周遭環境熟悉得差不多之后,她便想著鼓搗出些什么營生,用來遮掩身份。 出于興趣使然,她決定在村口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向過往商旅,兜售自制的辣椒醬。 她本就是個廚藝上佳的,在京中的這些年,又常與meimei在后廚研究家鄉特色小食,多年下來,手藝早就獲得榮國公府的那些妯娌長輩一致贊揚。 于是村口三岔路口處,多了個外地來的,專做腌菜的女娘。 酸豆角,蘿卜丁,腌咸菜,辣椒醬……全都被放置在個小陶罐中,但凡有歇腳的旅客來了,她就揀幾樣腌菜,置在干凈的荷葉中,贈給別人吃。 其實北方嗜辣者不多,可奈何趕路嘴里淡出鳥來,這些個腌菜又能為饅頭面條增香提味,放在竹筒中又能放置好幾天,所以倒也算得上有銷路。 初初做生意,徐溫云原也不敢做太多,只簡單做了六七樣小試牛刀,誰知半天下來,那些腌菜幾乎就全都售罄了。 徐溫云望著空底的陶罐,抬起手背,擦了擦額間的汗漬,臉上的笑容比任何時候都要燦爛。 原以為,日子就會這么無波無瀾過下去。 直到那日,個身著錦袍的男人,站在了攤前……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這天。 眼見腌菜差不多賣空, 徐溫云準備打道回府。 每天出攤,徐溫云都要將裝滿腌菜的夯實陶罐,由木質的板車上搬挪下來;待收攤時, 再將幾乎空置的陶罐,搬娜回板車上。 這連續半月來,都是如此。 快到人膝蓋高的陶罐,就算是空的,也異常沉重,每次徐溫云都要使盡渾身氣力, 才能將其搬挪移動。 或者是久坐起猛, 又或者是連日勞累……徐溫云當時只覺兩眼一黑,腳底趔趄著, 蒲柳般的瘦弱身姿,往官道旁的農田中斜斜傾去。 眼瞧就要仰面摔倒, 陶罐碎裂……攤前黑影閃現,個錦袍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在后頭穩穩攙住她的身形。 徐溫云似是心有所感,掀起眸子抬眼望去, 只見暖黃色的夕陽西斜,映照在張英武非凡,不怒而威的側臉上。 ——正是那個曾與她抵死纏綿過無數次的男人。 她眸光劇烈震動, 受驚之下,陶罐由指尖滑落, 幾乎就要掉落在地的瞬間, 男人腳尖前伸穩穩接住, 而后將其置放在身側的板車上。 過于出眾的相貌,鶴立雞群的領袖者氣質, 以及干凈利落的身手……此等人物,一看就知不是凡夫俗子。 而徐溫云因偽裝得過于完美,那張寡淡平庸的臉,與天姿國色沒有半文錢關系,以至于二人站在一處時,有種引人注目的劇烈反差。 “陳娘子,這位郎君是誰,怎得從未見過?” “是啊,瞧著與陳娘子甚為熟稔哩?!?/br> 男人面上無甚表情,也不說話,只定定望著她,那雙眸子清明剔透,仿若能夠一眼看穿她的靈魂。 或許他出現在此只是意外,又或許他其實并未認出她的身份……徐溫云原本還有萬分之一的僥幸,可她實在太過心虛,偽裝的人皮面具下,連唇瓣都在顫抖。 正在她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男人眉眼略沉,眸底閃現出些鋒芒,用僅能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沉澈問道。 “翻臉無情,扭身就走。 ……朕亦想問,在你心中,究竟將朕當作什么?” 當作什么? 徐溫云聞言,心頭酸澀無比,險些就要落下淚來。聽得這句,她便明白死遁之事已經敗露。 可她寧愿他氣急之下殺了她,又或者雷霆暴怒斥責她一頓……也不想見他如此沉冷疏離,詰問不休。 她哽窒了會兒,而后穩住心神,騰然轉身,朝伸長脖子往這頭觀望的攤販,顫著聲線高聲回應。 “……是我孩子的父親。 我先前與他在入京途中走散了,近來不知在何處聽到了信兒,終于尋到我了?!?/br> 這也算是間接回答了李秉稹。 男人薄唇輕抿,面上愈發添了幾分慍色……不是夫君,不是愛人,只是孩子的父親,僅此而已? 圍觀群眾們聞言,心中雖半信半疑,可眼見男人并未反駁,各個嘴中都開始道出恭賀之詞來。 “夫妻團聚,恭喜恭喜啊?!?/br> “前些年世道不好,多少夫婦都走散了,許多郎君扭頭就另娶了,難得他卻還來尋娘子,可見是個癡心情真的?!?/br> “何止是情深,實在是生得也俊,身手又好,有了這樣的依仗,陳娘子今后有福了?!?/br> …… 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入耳中,大多都是夸贊男人的,道他對發妻情真意切,不離不棄……這愈發顯得徐溫云拋夫棄子的舉動,極其喪良心。 她將這些話聽入耳中,只覺腆然羞愧,恨不得鉆進地洞中,永生永世也不出來。 顫著眼睫望男人一眼,只見他神色淡淡,看不太出什么其他情緒。 久別重逢,徐溫云既緊張又尷尬,躡手躡腳不知該如何是好,此時男人倒是動了,屈尊降貴彎下身子,將剩余的陶罐,一個個有條不紊往板車上搬。 這男人喜潔,那身錦袍又華貴,徐溫云只怕會弄臟了他的衣裳,立即忐忑上前,“……我,我來吧……” 李秉稹別過身,并未讓她沾手,只眉峰微揚,略帶戲謔,由牙根中擠出句話。 “決意離開朕,就是為過這般辛苦勞作,窮困潦倒的日子?” 徐溫云纖細的手腕落在半空中,僵滯幾息后,又扭身搬起另個陶罐,勉力扯了扯嘴角,略帶了些怯懦自嘲道。 “……許是生來命賤,唯有過這樣的日子,我才能覺得心安?!?/br> 以往那些榮華富貴,就像魔鬼強迫她做了樁交易。掏空尊嚴,出賣靈魂,才為家人換來了鯉魚躍龍門的機會。 確是罪惡,確是可恥。 就算是揮金如土,驅奴喚婢……也換不來內心片刻的松快,自嫁入榮國公府后的每時每刻,都身如油烹。 而現在,她褪去美貌,洗盡鉛華,猶如個尋常農婦般勞作,渾身上下都腌入味兒,日日與商賈農戶們打交道,只賺幾兩碎銀,粗茶淡飯吃著…… 反倒覺得踏實無比。 其實在別苑中相處的那些時日,徐溫云就已對他心生愛意。 可她前半生實在太過如履薄冰,親情也好愛情也罷……她再也不想被這些東西桎梏住。 就算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呢? 如果代價是要引得他們母子反目,她豈不是又要罪加一等。她只想過幾安生日子,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與男人并肩堅守了。 “……我自知罪孽深重,陛下原就該當我死了,又何苦再尋來此處呢?” 天下這么大,想尋個人確是比登天還難。若漫無目的去找,只怕這輩子也找不到。 可若對那日前往相國寺的香客逐一排查,再由那張偽造的假戶籍入手,讓各地府衙官員巡檢外來人口……尋找范圍就大大縮小。 實際上,在徐溫云偽死的第七天,李秉稹就掌握了她的具體行蹤。起初他確是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即殺到此處,將人捆回京城。 可那樣做又有何用? 若不徹底打消她的顧慮,今后總有一天她會再逃,莫非當真要時時刻刻提防著她,又或者將她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牢籠中嗎? 他們分明可以是這世間最知心的兩個人,為何要鬧到那般同床異夢,兩看生厭的地步? 所以李秉稹并未打草驚蛇,只極力按捺著,將自己做為個旁觀者,暗暗窺探著她的生活。 直到方才她快跌倒的那刻,才終于忍不住出手。 心頭的怒火,經過這些時日,已經湮滅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失望。 李秉稹徑直接過她手中陶罐,而后悶不吭聲干活,直到將所有物件都搬挪好,雙手提起兩側的木質把手,輕車熟路往她租賃的小院走。 男人越是不說話,徐溫云就越是不明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心中忐忑,只能暫且跟了上去。 寬闊的官道兩側,盡是碎石子,裝了重物的車轱轆碾過,發出木材積壓的咯吱聲,以及瓦罐碰撞的清脆響動。 李秉稹到底養尊處優久了,未曾干過此等粗活,也是略微習慣了會兒,才能掌控好板車行進的方向。 車上的重量,對他個大男人來說,并算不上什么,可對平日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弱女子,那便是重于泰山。 這些時日,他眼睜睜看著這板車上的陶罐,被她由三個,增加到五個,直至現在的七個…… 身側這個女娘硬生生扛下來了,還堅持了半個月,這股頑強的生命力,實在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徐溫云拘謹至極,雙手互搓著,在前方帶路,以至于能讓李秉稹能夠好好打量她。 她臉上帶著人皮面具,可光瞧娉婷背影,也能看出幾分風華絕代,經由這些時日的風吹日曬,她粉光若膩的肌膚被曬黑了些,手掌心也被磨出了繭子。 粗布銀釵,脖頸間團圍了塊用來遮掩塵灰的薄巾,乍眼瞧著,分明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民婦。 可偏偏,李秉稹就是挪不開眼。 這必定就是上天派來冤家,注定躲不開的劫。男人略帶些無可奈何,長長嗟嘆了聲,而后止步,將車架放平。 徐溫云聽到身后的動靜,懸起心尖,疑惑向男人望去,只見他冷著臉,下巴頦向板車上的空余空間揚了揚,毋庸置疑道。 “坐上去?!?/br> 徐溫云一臉為難,弱聲回絕, “……不,不必了。馬上就到,我走路就使得…” “朕命你,坐上去?!?/br> 。 徐溫云無法,只得雙手提起裙擺,戰戰兢兢爬上車架,雙手牢牢把著車身旁的扶手。 “向左,直走,拐彎…… 那顆柳樹下,前頭第三家?!?/br> 二人終于行至目的地。 徐溫云下了車,哆哆嗦嗦由袖中掏出鑰匙,門內傳來看家護院阿黃的犬吠聲,門縫吱呀一開,阿黃就由門內沖了出來,先是對主人搖了搖尾巴,而后就圍著生人腳邊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