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大女兒估摸著也就十三四歲, 神色和陸麗蕓幾乎相差不大，看起來麻木又沉默。

    她悄悄把陸麗蕓的二女兒蔣招娣拉到了旁邊，從口袋里拿了一顆糖給蔣招娣，視線卻不經意地掃過了蔣招娣衣服里的傷, 她皺起了眉, 低聲問, “你身上的傷怎么弄得？”

    蔣招娣嘴里含著蘇玉慧給的糖, 舍不得嚼，也舍不得咽下去，在她心里，蘇玉慧已經是個讓她想要親近的好人了, 聽到蘇玉慧的話，也沒瞞著，只很自然地道，“我爸打的, 還有我伯娘擰的吧?！?/br>
    蘇玉慧小心地稍稍扯開蔣招娣的衣服，便看到了她后背和腰間都是淤青，耳邊是蔣招娣的話, 她抿緊了唇, 輕輕地把蔣招娣攬在身邊, 生怕碰疼了她, 低聲又問，“你爸經常打你嗎？還有你伯娘，她為什么擰你？你mama不管嗎？”

    蔣招娣身上的傷不像只是一次兩次造成的, 還有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 臉上的神色，都讓蘇玉慧猜到了些什么。

    蔣招娣點了點頭, “我爸不高興了就會打我媽和我姐我們，喝醉了更要打，還有我伯娘，她說她討厭我們，看見我和我姐就煩，說我們是賠錢貨，經常擰我們?！?/br>
    最后才提起了陸麗蕓，“我媽她管不了我爸和我伯娘啊?！?/br>
    蘇玉慧知道有許多人家都很看重子嗣，不管是以前還是來到這里之后，只是看著蔣招娣對陸麗蕓沒有絲毫期望地說出最后這句話的時候，她還是看了陸麗蕓一眼。

    她很快就收回了視線，調整了下情緒，微微笑著道，“你和jiejie還有mama和我們去縣城生活好不好？”

    在蘇玉慧看來，那蔣根生的死，對于陸麗蕓和兩個女兒來說，或許算得上是件好事兒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陸紹遠也站在了蘇玉慧的旁邊，不過陸紹遠的到來，顯然讓蔣招娣有點緊張起來，她有些緊張和防備地看著陸紹遠。

    陸紹遠彎下腰，俊臉上笑容親和，“你舅媽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我和你舅媽都歡迎你們去縣城生活?！?/br>
    他不過稍稍在院子里站了會兒，就已經拼湊出了陸麗蕓母女三人在蔣家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再一想到剛才屋子里蔣老太太說的話，心里就忍不住冒火。

    只是怕嚇到了蔣招娣，才勉強壓著。

    蔣招娣見陸紹遠看起來好像很和善，再加上他又長得俊，倒是沒一會兒也就放松了下來，不過還縮在蘇玉慧的懷里，有點害羞地，“我愿意?！?/br>
    別說，蔣招娣的模樣也有幾分像陸紹遠，讓蘇玉慧對她神色就更柔和了。

    鄉下的葬禮都簡單，再加上天氣熱，棺材很快就被抬著下葬了，喪禮結束，村里人就烏泱泱地散了，中午在蔣家已經吃過了飯，晚上就不好再吃了。

    畢竟都是鄉下人家，誰家里也不寬綽，喪禮基本上都是這么個流程。

    只不過等喪禮結束，天色也不早了，陸家人也沒車回縣城了，幾人只能在蔣家擠一擠。

    晚上吃飯的時候，蔣家人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的，倒是被陸麗芳給懟了回去，陸紹遠也不冷不熱地幫腔，可是把蔣家的人氣得夠嗆，尤其是蔣老太太，等吃完了飯，兩家人之間的氛圍就更奇怪了。

    那蔣家大兒媳婦給他們準備被褥，更是摔摔打打的，說話也是陰陽怪氣，“也不知道你們城里人住不住的慣咱們家的土炕，個個細皮嫩rou的?！?/br>
    陸紹遠在吃完飯之后就出了門，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回來了，也聽到了蔣家大兒媳婦的話，立刻便不冷不熱地笑著道，“不麻煩嫂子了，我們自有住處?！?/br>
    陸昌連和趙桂枝兩人一直攔著陸麗芳和陸紹遠，不讓他們和蔣家人起沖突，畢竟他們閨女和外孫女還得在這生活呢，只是孩子都大了，他們也管不住，這會兒見陸紹遠竟然這么說，趙桂枝就更急了，拉著陸紹遠壓低了聲音，“你們姐弟倆這是干啥啊，你們是不想讓你大姐在這家里好好過了吧？！”

    蔣家大兒媳婦對陸家有意見得很，雖說是都是縣城人兒，可是他們也沒占到啥光啊，對他們來說也就沒啥用了。

    聽到陸紹遠的話，倒有一瞬間愣住，畢竟這是在村里，又不是縣城還有招待所，再說了，蔣家大兒媳婦也下意識地不想徹底和陸家人鬧掰。

    這要是陸家人大晚上就走了，那村子里閑話得傳的滿天飛。

    待見到趙桂枝的樣子，心里就又定了，嘴上倒也稍微軟下來一些，“大晚上的，你們能住哪兒，天兒不早了，被子你們自己鋪吧?！?/br>
    陸麗蕓帶著兩個孩子，一直都沒怎么說話。

    陸紹遠不咸不淡地，“不勞嫂子cao心?！?/br>
    他拉著陸昌連和趙桂枝就往外走了，陸昌連他們兩口子都沒來得及反應呢，就被陸紹遠給拉出了蔣家院門，蘇玉慧和陸麗芳自然跟在身后，蘇玉慧離開之前看了眼陸麗蕓，見她低著頭，便和巴巴望著她的蔣招娣低聲道，“明天我們一起走?！?/br>
    蔣招娣眼睛立刻亮了起來，用力點頭。

    蔣家大兒媳婦倒是沒留意蘇玉慧說什么，只是見他們竟然真的走了，還有點慌了，匆匆回了院子，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陸昌連和趙桂枝兩人還被陸紹遠拉著，趙桂枝氣惱極了，甩開了陸紹遠的胳膊，“你是想讓你大姐在蔣家過不下去吧！”

    陸紹遠索性站定了，“那蔣老二都沒了，我大姐還在蔣家干啥？我想讓大姐和兩個孩子去縣城，和咱們一起生活?！?/br>
    陸麗芳詫異地看了陸紹遠一眼，要知道以前的陸紹遠，可從來不曾替她們出過頭，更別說這種大事兒了，不溜得遠遠的才怪，現在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蘇玉慧自然站在了陸紹遠的身邊。

    陸昌連和趙桂枝兩人都沒想到陸紹遠說這話，且話里話外對他大姐夫沒點尊重，讓兩人都皺了眉，陸昌連更是直接叱責道，“瞎說啥，你這大姐夫剛下葬，你說這話，讓旁人聽去，都得戳咱們家脊梁骨！”

    趙桂枝和陸昌連是一個意思，趕忙四下看了看，見有人影，心下更是一緊，“你趕緊給我閉嘴吧啊，不像樣！”

    這會兒天色都暗了下來，村里也都安靜了不少，只是時不時有犬吠聲，還有蛐蛐的叫聲，看不到什么人走動了，不像縣城。

    陸紹遠說話便更是沒有顧忌了，“爸、媽，您二位沒看到我姐過的啥日子嗎？兩個閨女瘦成啥樣了，倒是那蔣老大家兩個孩子全是胖墩墩，還有，我已經聽招娣說了，蔣老二活著的時候，沒少打我大姐和孩子，不光是蔣老二，就是那蔣老大的媳婦都沒少朝兩個孩子動手！”

    陸紹遠越說越生氣，難得地在幾人面前流露出惱怒之意。

    他已經很克制了，若非如此，陸紹遠恨不得把那蔣老大揍一頓！

    還有他大姐的兩個女兒，都是什么鬼名字，蔣來娣，蔣招娣，他都不想喊這兩個名字，這都啥年代了，還有像蔣家這樣重男輕女的人家！

    他們當然都看到了陸麗蕓母女三人的情況，聽到陸紹遠的話，陸昌連兩人神色緩和了下來，只是趙桂枝卻猶豫著道，“早些年你爸也和我動過手，夫妻兩個，鬧點矛盾不是挺正常的，再說了，你讓你大姐和兩個孩子去縣城，他們住哪兒？吃啥花啥？”

    陸昌連因著趙桂枝說起陳年往事，還是當著兒媳婦的面，臉上多少有點不自在，便也沒吭聲。

    旁邊的陸麗芳聽到她媽說話就翻了個白眼，不等陸紹遠說話，就忍不住開口嗆了回去，“住哪兒，住服裝店里行不行？！我大姐干活利索，在縣城隨便找個啥活兒干不賺點錢，你可放心吧，花不到你的錢！”

    陸麗芳就是看不慣趙桂枝和陸昌連他們處處都站在陸紹遠他們那邊的樣子，她還不知道嗎，她媽說這話，歸根結底還是怕給陸麗蕓母女三個去了縣城，給陸紹遠他們增加負擔。

    趙桂枝瞪了陸麗芳一眼，“咋著，就你們心疼你大姐，我不心疼我自己閨女唄？”

    陸麗芳白眼快翻到天上了，嘀嘀咕咕，“反正誰都比不上你兒子?！?/br>
    旁邊陸紹遠見母女兩個要吵起來的樣子，便走到趙桂枝身邊，扶著她的肩膀往前走，“行了，這件事兒咱們明天再說，天不早了，先去睡覺吧?！?/br>
    陸麗芳雙臂抱在胸前，跟在他們身后，念叨著，“大晚上的，咱們去哪兒睡??？要我說管那蔣家人啥臉色呢，咱們睡咱們的，咋著，隨的四百塊錢禮錢，在他們家睡一晚上還不行啊?！?/br>
    “招待所都沒這么貴呢！”

    聽到陸麗芳說四百塊錢，陸昌連和趙桂枝兩人都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差點跳起來，異口同聲地，“啥？啥四百塊錢？你給隨了四百塊錢？！”

    “……四百塊錢？！”

    趙桂枝忍不住打了下陸紹遠，“你這臭小子！”

    也是陸紹遠說他隨禮錢，讓他們別管，陸昌連和趙桂枝便沒過問，陸紹遠給禮錢的時候，他們也沒看到，還是剛聽到陸麗芳說，才知道這件事兒。

    陸紹遠抬手摸了摸鼻子，他來之前也不知道這蔣老二是這么個東西，要早知道，他也不會隨這么多了，不過隨都隨了，便咳了聲快速地‘嗯’了一聲，抬手朝著不遠處的人招了招手，“老鄉！咱們這就過去了！”

    第052章

    那人已經笑呵呵地過來了, 畢竟就讓陸家人在他們家睡一晚，就能落下十塊錢，這在村里已經很值當了，也因此, 對陸家人都熱情的很, “你們都吃過飯了吧？沒吃飯的話去家里再吃點？”

    見有外人過來, 陸昌連和趙桂枝兩人也不好再抓著這件事兒不放, 當著外人的面說陸紹遠了，只是臉色還是不太好看，rou疼得緊。

    旁邊陸麗芳看出了陸紹遠的窘迫，偷笑了下, 不過一想到隨給老蔣家的四百塊錢，也難免rou疼。

    待隨著那老鄉去了他家里，人家早已經把屋子都收拾好了，被褥也都準備好了, 旁的不說，至少比老蔣家可干凈多了，這家的媳婦看起來也是個利落爽快的人兒。

    村里沒那么講究, 也沒那么多屋子, 也只好是男的睡一屋, 女的睡一屋湊合一晚上。

    陸麗芳睡在趙桂枝的身邊, 蘇玉慧睡在了陸麗芳的另一邊。

    直到都躺在炕上了，那趙桂枝還在念叨那四百塊的事兒，陸麗芳倒是比趙桂枝想開得快一些, 只勸趙桂枝趕緊睡, 隨都隨了，又不能要回來了。

    蘇玉慧睡在旁邊很有些不習慣, 身邊睡著陸麗芳和時不時打呼嚕的趙桂枝，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

    次日陸家幾人在老鄉家又吃了飯，當然也是要給錢的，錢倒是不多，只不過趙桂枝和陸昌連兩人還是不高興，他們這晚上在老鄉家住，又是花錢吃飯的，和老蔣家之間那就更是生分了。

    兩人還發愁他們這大閨女可怎么辦。

    等吃過了飯，陸家一行人就又去了蔣家，既然陸紹遠都同意了，再加上陸麗芳說得也沒錯，趙桂枝和陸昌連也不是不心疼閨女和外甥女，對于讓陸麗蕓去縣城的事兒，便也沒啥意見了。

    待到了蔣家，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的蔣家老大家的兩個孩子，最先看到了陸家人的到來，其中一個起身就往屋子里跑，一邊跑一邊喊，“媽、媽，那幾個人又來了！”

    蔣家大兒媳婦聞聲就從堂屋里出來了，見果然是陸家人，撇了撇嘴，臉上倒是勉強露出點笑模樣，只是說話還是帶著刺，“這是打哪兒來的，我昨兒還說出去找你們呢，也沒見人，還以為你們已經走了呢?！?/br>
    在灶堂洗碗的蔣招娣聽到她大伯娘的話趕忙跑了出來，在看到陸紹遠他們的時候，眼睛就不自覺地亮了起來。

    反倒是沒看到陸麗蕓和蔣來娣。

    幾人氣氛不尷不尬地進了屋，蔣老太太和蔣老頭子臉色也不大好看，蔣老太太拉著臉，陸家人進屋也沒下炕，不冷不熱地，“老婆子還以為你們陸家人看不上我們老蔣家，住都不稀罕住呢，咋又上門了呢?！?/br>
    陸紹遠也懶得和蔣家人廢話，“我看嬸子你們對我大姐意見也挺大，再說我、大姐夫人也沒了，你們看起來也不太看得上兩個孫女兒，那我大姐和兩個孩子就不在這惹人嫌了，今兒就和我們一起回縣城?！?/br>
    要不是不想和他們糾纏，陸紹遠是根本不想喊那個人叫什么大姐夫的。

    他從來最看不上這種每天喝酒打自己媳婦和孩子，整日沒一點出息的男人。

    陸紹遠的話一出口，蔣家的人都愣住了，蔣家大兒媳婦倒是最先反應過來了，尖聲道，“哎呦！還沒見過這么欺負人的，剛死了男人，娘家人就要把自己閨女接走！這是看不起我們老蔣家??！”

    蔣家大兒媳婦是看陸麗蕓她們母女三個就煩，可是有她們在家里，做飯洗衣服喂豬啥的，可都不用她做，這要是這三個人走了，誰來伺候他們這些人？！

    難不成以后靠她給兩個老東西洗衣服？！

    她可不想，每天下地干活都夠受的了，還得給他們洗衣服，做夢去吧！

    也正因如此，第一個跳出來反對陸麗蕓她們走的人，反倒是蔣家大兒媳婦。

    蹲在墻根抽煙的蔣家老大動作也停住了，愣愣地抬頭看了陸紹遠一眼，不過很快又低下了頭去。

    蔣老太太和蔣老頭子兩人也很快回過神，蔣老頭子聲音沙啞，耷拉著眼皮，話語也是不冷不熱地，“沒這個說法，我們老二剛入土，老二媳婦就想回娘家，這是把我們老蔣家的臉皮踩到地底了?！?/br>
    顯然也是不同意。

    蔣家老太太也隨即噴著口水道，“就是！你們閨女是我們老蔣家的媳婦，她不給我們老二守著，還想回娘家？！我告訴你們，這事兒不可能！”

    她說話間就下了炕，竟抬手往外推陸昌連和趙桂枝他們，“要走你們趕緊走，別在這說夢話了！”

    陸紹遠他們都沒想到蔣家人竟然是這樣不講理的，照他們的說法，陸麗蕓嫁給蔣老二倒像是已經賣給了他們老蔣家似的，竟然這般蠻不講理地不讓陸麗蕓母女三個跟他們走！

    陸麗芳掐著腰就開始了，“嘿，我還沒聽說過，照你們這意思，我大姐成了你們老蔣家的人了唄？那你們要真把她當老蔣家的人，那咋你們大兒子家兩個孩子胖的跟個樹墩子似的，我大姐家兩個孩子瘦的跟竹竿子似的？”

    “我看你們根本就是把我大姐和兩個孩子當牛做馬的在使喚！不順氣了她們還得當你們出氣筒！”

    “我今兒還真不服氣了，我看你們敢攔著我大姐她們跟我們走試試！”

    “我們跟你們說一聲是我們陸家人講理，你們以為我們是和你商量呢？這可是新社會，你們敢不讓我大姐他們走，你們就試試！”

    陸麗芳一副要和他們打架的樣子，再加上陸麗芳嘴皮子利索，蔣家的人一時間沒能反駁，倒是蔣家大兒媳婦瞅了眼不知道啥時候從灶房里進來，和兩個閨女站在屋子角落里的陸麗蕓。

    她眼睛轉了轉，倒是轉了笑臉，“看你們說的，我們倒也不是不讓我弟妹走，不過也得看我弟妹她愿不愿意走吧?！?/br>
    她說話的時候扯了扯蔣老太太。

    蔣老太太原本怒氣沖沖的模樣，被大兒媳婦扯了扯衣服，又順著她給的眼色看了眼陸麗蕓，倒也暫時壓下了到了嘴邊的破口大罵，只僵硬地，“我們老大媳婦說的沒錯，你們問過老二媳婦了嗎？她要和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