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最后的機會

    傍晚，軍營中升起幾道炊煙，士卒們列隊領著每日的口糧。

    待遇最好的是田神功的親兵營，共一百余人，都是從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每人都是蒸餅管飽、餐餐有rou。

    嘈雜的聲音傳到了大帳中，睡了一下午的田神玉翻身而起，走到門外，與親兵聊了幾句，叼著塊餅就去找田神功。

    “阿兄，聽說杜五郎來過了，怎不喊我醒來相見？”

    “你見他做什么？”

    田神功正在練字，氣定神閑地站在桌案前，頗有大家風范。

    雖然是駐扎在營中，他還帶了不少報紙，筆墨酣暢的字就是寫在舊報紙上，臨摹著一本名為《雍王集句帖》的字帖。

    這字帖是一些商人根據市井流傳的拓本模仿薛白的字跡制作出來的，其中還有那首《念奴嬌》，是一年多以前的版本，田神功已把字練得不錯，有三分神韻。

    “阿兄你整天練字有甚用？”田神玉探頭看了一眼，道：“五郎是我們的舊識，又是殿下的至交，他來了我沒出來相見，多失禮啊?！?/br>
    “失禮不怕，怕你一天到晚說話沒個分寸，失言?！?/br>
    田神玉不以為然道：“殿下派五郎來，肯定是相信我們?！?/br>
    正說著，有親兵趕到大帳，稟道：“將軍，杜五郎又來了?！?/br>
    田神功遂擱下筆，眉頭微微蹙起，接著轉向田神玉道：“你去躺著?！?/br>
    “為何？”

    “我說你騎馬摔了?！?/br>
    “得做到這一步？”田神玉此前一直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此時看著田神功那張愈發陰沉下來的臉，不由憤然道：“軍中那么做的人多了！”

    “先去躺著?！?/br>
    “憑什么只針對我們？他們哪個不是燒殺搶擄、殺良冒功？不過是嫌我等兄弟出身低，或為了對付殿下針對我們！”

    “夠了?！碧锷窆Φ溃骸拔易屇慊乇?，我自會處置?！?/br>
    “還怎么處置？倒不如早些告訴殿下?！碧锷裼襁至诉肿?，“我不信這種時候，殿下離得了我們?！?/br>
    “滾！”

    田神玉被喝了一聲，這才轉身往外走去，嘴里還罵罵咧咧道：“一個個都在裝，軍律嚴明、勤儉節約，誰他娘的出生入死不是為了當人上人？”

    走回帳中的路上，他遇到與他親近的親兵。

    “將軍，何時帶我們去平康坊長見識？攢了那許多財寶，沒花銷了總不過癮?！?/br>
    “急什么？”田神玉一把拎住對方的衣領，叱道：“等辦完了大事，自有你快活的時候?！?/br>
    “刀頭舔血的兵，就怕命沒了，錢還在?！?/br>
    “上進的日子還在后面，等著?！?/br>
    田神玉這才松開手，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帳中，一個膚白貌美的女子正蹲在一口大箱子前，那箱子是打開的，里面裝滿了金玉首飾。

    這是田神玉原本想進獻給薛白的，田神功卻不讓。

    此時火把一亮，箱子里的珠光寶氣映著美人的面容，田神玉看著這一幕就感到了驕傲與滿足。

    “將軍回來了?！?/br>
    “過來?！?/br>
    田神玉卸下盔甲，褪掉一件破舊的軍袍，顯出里面那件光滑的絲綢。

    在劍南，他都是大大方方地穿金戴銀，只是這次回長安，田神功說殿下崇尚節儉，特意讓他注意一點。

    對此他其實頗不理解，既不理解殿下，更不理解他阿兄。

    他解開絲綢春衫，露出里面滿是傷痕的魁梧身軀。

    ***

    夜漸漸黑下來。

    杜五郎與田神功說，他從灞上回長安的路上，在樹林里解了個手，費時太久，因此趕不回長安，遂返回大營住上一宿。

    待到夜里，他卻是翻身而起，往外走去。

    帳外，篝火邊立著兩個守夜的士卒，杜五郎朝他們招了招手，道：“我去放點水?！?/br>
    “那邊?！?/br>
    田神功這營地扎得頗有章法，命人挖了幾個大坑，鋪上木板，作為如廁的地方，以免出現瘟疫。

    杜五郎抬頭望了一會，十分為難，道：“這么黑，陪我過去吧?！?/br>
    “喏?！?/br>
    “我真是佩服田將軍，他是我家的恩人?！?/br>
    杜五郎一路上說些有的沒的，末了問道：“收復當狗城那一戰，你在田將軍麾下嗎？”

    “在?！?/br>
    “那你也去追擊吐蕃軍了嗎？”

    “沒有，我們圍攻當狗城的南門，每日就是挖土、射箭，將軍只帶了親兵營去追擊吐蕃大軍?！?/br>
    “聽你這語氣很遺憾啊，可是錯過了立功的機會？”

    杜五郎這一問，那士卒頓時有些緊張了起來，連忙否認，道：“小人沒有遺憾，就是想殺敵立功?！?/br>
    “哦，我聽說田神玉將軍昨日領兵巡視地形了，今日一直沒回來，是去那個……三官廟了是嗎？”

    “是?！?/br>
    杜五郎也就沒再問什么了，回去的路上，他幾次走錯路，想去各個營帳看一看，結果都被那兵士攔住，送回了帳篷。

    重新躺下之后，他雙手枕著頭，思來想去，還是不能夠確認，于是重新站起身往外看去，他看到遠處田神功的大帳里還亮著火光，卻不知田神功此刻正在做什么。

    ***

    田神功正在見一個不速之客。

    那是一個風韻猶存、楚楚可憐的婦人，還帶來了一個孩子。一邊說著話，一邊哭哭啼啼，仿佛是若不能勾起田神功的惻隱之心就誓不罷休。

    “早年間，將軍與他共患難，幾番出手救他性命，他如今又是如何回報你的？將軍只怕還想著能憑借與他的舊誼而青云直上，可我告訴將軍，別再癡心妄想了，這條路你已經徹底走不通了。他是鐵石心腸，從你違背他的意志，幾次瞞著他開始，他就必然殺你?！?/br>
    田神功不答，坐在那很有耐心地聽著。

    那婦人的聲音很好聽，似乎讓他一點都不覺得膩。

    “人這一生，只有一個貴人是不夠的，將軍有心上進，只登上一個臺階也是不夠的。他只能讓將軍施展這么點才華，往后你不論再做什么，于他，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哦，他還嫌你縱兵搶掠，不遵李光弼的軍法，在他眼里，你永遠不如李光弼?！?/br>
    “你們呢？”田神功道：“你們更瞧不起我?！?/br>
    “我敬將軍威武，如何敢瞧不起將軍？我不過是一個弱女子，而這孩子年歲尚小，將軍若肯出手襄助，我們母子往后除了將軍又能依靠誰？”

    這一句話最是關鍵，田神功的臉色雖然不變，眼神立即有了變化。

    他的目光不合時宜地落在了那婦人襦裙上的飽滿之處，顯出些貪婪之色。

    她其實已經不算太年輕了，已為人母，可還是很美，正是風韻最盛之時。

    田神功這些年也算是閱人無數，凡是看上眼的，想霸占便霸占，可此時在這女人面前，他的目光雖是俯視的，心里卻是在仰視著她。

    他太卑賤了，出身低微，而她又太尊貴了，一個尊貴的女人在他面前柔柔弱弱地提出請求，撓得他的心癢癢的。

    能夠想象到往后權傾朝野，再讓這對母子看他的臉色行事，該有多快活。

    當然是比倚賴一個強勢、嚴酷的君主要舒坦得多。

    但，田神功咽了咽口水，還是克制住了，道：“我兵微將寡，當不了你的依靠?！?/br>
    “將軍神功蓋世，現今這個長安城，將軍是真正能憑武力決定大勢的人。圣人就快要駕崩了，這是最后的機會，這次，將軍可以見識到，反對他的力量有多大?！?/br>
    田神功知道她說的意思，目光閃爍著，思忖了起來。

    現在關中幾乎所有的兵馬都被吐蕃牽制著，他這支兵馬確實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他并不急著回應，待價而沽。

    婦人等了許久，不見他回應，便道：“或者，將軍可將我們母子擒下，獻給他報功，看看他能給將軍多少賞賜?！?/br>
    田神功盯著她豐腴的身段，終于道：“你又能給我什么？”

    “將軍若力挽狂瀾，則對大唐有再造之恩，當得起我兒一聲‘仲父’?！?/br>
    說著，婦人輕輕撫摸著她兒子的后腦勺，那小孩也懂事，乖巧地叉手執禮，喚道：“仲父?！?/br>
    這一瞬間，田神功是感到不可思議的，他覺得這事太荒唐了，因為他不配。

    他不僅卑賤，至今官位也不大，豈當得起皇家貴胄喚一聲仲父？

    ***

    天明時，宮門緩緩打開。

    杜媗與杜妗夜里在少陽院折騰了一夜，坐在馬車中，疲倦地閉目養神。

    “阿姐?！倍沛『鋈婚_口道：“你說長安城有哪個重臣、勛貴能避開我的耳目？”

    “想必天子駕崩之日不遠，蠢蠢欲動的人不少?！倍艐l道：“你啊，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總覺得自己該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你這才經營了多久？這長安城里，大唐皇室一百余年，尚且被世族嫌棄?！?/br>
    “我的情報就是覆蓋長安，不該發現不了端倪?！?/br>
    杜媗搖了搖頭，道：“你越是這般自大，越是危險?！?/br>
    “依你之意當如何？”

    “回去之后，我們再重新梳理一遍吧?！倍艐l道：“想必是有些痕跡被我們疏忽了?！?/br>
    “阿姐是說，我們也曾發現過端倪，但沒有重視……”

    話到這里，有下屬策馬趕到馬車邊。

    “二姐，出事了?！?/br>
    “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