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吳懷實與人為善，面容和藹，嘆道：“我不想得罪范美人，但她也太大膽了，若讓人撞見，誤會了范美人與薛郎穢亂宮闈，那可如何是好？”

    “沒有，范美人只是想感謝薛郎一番，可他沒有過來?！?/br>
    “還敢說沒有，他分明已不在殿上?！?/br>
    “奴婢真不知道啊，吳將軍，請你放過奴婢吧？”

    吳懷實踱了兩步，無奈道：“想必他是迷路了，萬一被拿到……你可知我與薛郎素來親近，怎忍見他招如此禍事？”

    “那怎么辦？”

    “你可信我？若信，我幫你與范美人一把?！?/br>
    那宮婢大喜過望，遂連連點頭。

    吳懷實問道：“那你實話說，范美人如何打算？”

    “她在承香殿養病，想請薛郎過去一見?！?/br>
    “可有信物？”

    “有，當年范美人演紅娘時，薛郎讓她拿著這帕子，后來范美人繡了‘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br>
    “給我吧?！眳菓褜嵣焓纸舆^，吩咐道：“讓范美人等著，我去尋薛郎來。但此次一遭，往后再無牽掛?！?/br>
    “多謝吳將軍！大恩大德，永世難忘?！?/br>
    “去吧?！?/br>
    吳懷實把那手帕收入袖中，想了想，招過一名養子，問道：“姚思藝在何處？”

    “兒子這就去找?！?/br>
    ***

    姚思藝今日見薛白無非是為了化干戈為玉帛，哪怕被撞見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此并未刻意瞞著旁人。

    他甚至還與吳懷實說過，請其當和事佬，當時吳懷實是婉拒了，稱薛白不難相處。

    因此，當姚思藝在闕樓上遠遠看到吳懷實過來，不由眼珠轉動，暗忖只怕沒有好事。

    能在宮中混上職位的，誰不是人老成精？姚思藝當即匆匆下了闕樓，往咸池殿的方向趕去。

    “姚將軍，慢些?！?/br>
    姚思藝聽得呼喚，回過頭來，訝道：“吳將軍，如何此時過來了？”

    “你這是往哪去？”

    “宴上有一道菜肴出了問題，趕過去看看?！?/br>
    “你們先退下?！眳菓褜嵠镣伺匀?，低聲道：“可與薛白談過了？”

    “有些難，但該能談妥，我先晾晾他?！?/br>
    吳懷實道：“我今日卻是撞見一樁事，怕你被他連累了，你也知道，他與范美人有些舊情?！?/br>
    姚思藝心念一動。

    他被薛白欺負，反過來卻要助薛白遷官，這無非因為薛白是貴妃義弟，不好對付。但倘若有機會除掉薛白，自是比忍氣吞聲要暢快得多。

    “吳將軍可不敢亂說?！?/br>
    吳懷實遂將袖子里的帕子遞過去，低聲道：“范美人在承香殿等他，你也知我與他素有交情，今日便幫他一把?！?/br>
    “好?！币λ妓嚱舆^帕子，道：“此事當可行？”

    “可行?！眳菓褜嵉溃骸澳闳羲退^去了，派人與我說聲，我來辦，有幾個知情者還得封口?！?/br>
    “懂的?！?/br>
    “他人呢？”吳懷實又問了一句。

    姚思藝原本不想把薛白的下落告訴他，此時則猶豫起來。

    “怎么？他已出宮了？”吳懷實道，“那此事便罷了，你當我沒說過?！?/br>
    “倒也不是?！币λ妓嚳紤]了片刻，做好決擇，道：“方才又被他威脅了，讓他隨著和政郡主去了掖庭宮?！?/br>
    “什么？”

    “和政郡主早些年便央我放她去見韋氏，我不愿得罪她?！币λ妓嚨溃骸敖袢沼直谎Π鬃惨姶耸?，不知為何，他非要跟過去?！?/br>
    “你也不怕栽在他手上?！眳菓褜嵉溃骸八麨楹胃^去？萬一他與和政郡主私通了，你擔得起嗎？”

    姚思藝苦笑，道：“兩人要一起到掖庭那等荒涼之處，本就是為了私通，我若攔著，得罪得起嗎？眼下我也后悔，若早些拿到這帕子，自是不會被他拿捏著?！?/br>
    “有何好后悔的？你還是只需要派人把薛白領到承香殿?！?/br>
    “可他若是將我供出來……”

    “到時你先實話實說了，他以進食之事威脅你，先逼你放他與和政郡主入掖庭，你忠于圣人，先去告狀。但沒想到，他還逼你手下宦官領他去承香殿，那時你已在咸池殿，不知此事?！?/br>
    “這般一來，我還是有罪責?！?/br>
    吳懷實道：“自己想想，圣人在意你在水陸珍饈上貪墨了多少？沒了薛白，誰還咬著你不放？”

    “那便依吳將軍?！币λ妓囐r笑道：“那吳將軍務必在圣人面前幫我美言?！?/br>
    “放心?！?/br>
    吳懷實說罷，自先回了咸池殿。

    姚思藝則招過一名心腹，低聲叮囑道：“一會薛白出來，你領他到承香殿?！?/br>
    “阿爺放心，兒子曉得?！?/br>
    “只說繞回咸池殿，莫讓他知道是去哪?！?/br>
    “喏?！?/br>
    吩咐完，姚思藝回到闕樓，拿起薛白留下的官袍，把手帕放進了袖袋當中。

    ***

    掖庭宮。

    李月菟快步走著，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后一身宦官打扮的薛白。

    待到無人處，她不由停下腳步，問道：“你是故意的？”

    “是?！?/br>
    “為何要跟著我？”李月菟道：“你是想拿我的錯處，陷害我阿爺嗎？”

    “懶得這么做?！毖Π椎溃骸跋莺δ惆敽唵?，除掉他卻難?！?/br>
    “那是為何？”

    薛白不答。

    李月菟想了想，低聲問道：“你喜歡我？”

    她倒與李騰空是全然不同的性情，說話間還上前一步，道：“因為我這身份，你喜歡我卻不想娶我？可我想嫁你，卻未必是喜歡你?！?/br>
    薛白斟酌著，沉吟道：“我與你不會有男女之情，也不能有?！?/br>
    “為何？”

    “因為我是有婦之夫?！?/br>
    說到顏嫣，李月菟不由道：“你是聽三娘說的？我偶爾會來掖庭見我養母?！?/br>
    “是?！毖Π捉K于肯回答她，道：“我想見見博平郡主，好確定圣人想安排誰嫁給安慶宗?！?/br>
    “為了這個，你冒這么大的風險？”

    “若不能除掉安祿山，他早晚殺我。到時比現在危險得多?！?/br>
    “我覺得你在騙我?！崩钤螺说溃骸澳阌忻孛懿m著我?！?/br>
    “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毖Π椎溃骸暗憧梢韵嘈?，我是大唐社稷的忠直之臣?！?/br>
    “才不信你?！?/br>
    李月菟這般說著，轉身便走，卻是帶著薛白去往博平郡主所住的宮殿，此事畢竟也與她有關，她并不想嫁安慶宗。

    “但不知博平郡主若能出嫁，是好事還是壞事？”她向薛白問道。

    “那看她愿不愿意出宮?！?/br>
    “她若愿意，你幫她嗎？那也是幫我?！崩钤螺说?，“但得她愿意?！?/br>
    ……

    掖庭宮在官面上的說法是“宮人教藝之所也”，其實也就是妃嬪、宮女的居所。圣人妃嬪眾多，除了少部分受寵妃嬪有單獨的宮殿，大多數妃嬪與宮婦多居住在掖庭宮中。

    但這里也確實是幽禁后妃、公主，關押犯官女眷之地。比如高宗年間，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宣城兩個公主便一直被幽禁在掖庭，年逾三十而不得嫁。

    博平郡主居住的宮殿，正是宣城公主當年所住。

    殿門緊閉，沒有人守著門，李月菟四下看了一眼，推開門，只見庭中一片荒涼，無人打理的花木枯萎，石徑邊的蔓草瘋長，宮殿上方的屋檐上落滿了灰塵。

    一個老宮女正坐在廊下曬太陽、打瞌睡，聽得動靜，睜開眼，見是李月菟來，驚喜不已。

    “縣主來了?！?/br>
    李月菟也不說自己已被封為郡主，問道：“葛娘，你家郡主在嗎？”

    她這是一句廢話，博平郡主不在這里還能去何處？

    “在的?！?/br>
    說話間，有人從殿中出來。

    薛白目光看去，卻是大為驚訝……那是一名少女，年歲與他相當，面容也很漂亮，但卷頭發、高鼻梁，分明是有些胡人血統。

    博平郡主不是李瑛的太子妃薛氏所生？那李倩也不是了？因此這一對雙生子，一死，一幽禁？

    若如此，一切計劃就全都落空了。

    “這是蟲娘?！崩钤螺说吐暯o薛白引見了一句，道：“她是我姑姑?！?/br>
    薛白方知那帶著胡人血統的女子并非博平郡主，問道：“也是一位公主？”

    “不是，蟲娘還未封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