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5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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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杜妗道:“旁人若知她在,必會疑郎君在此?!?/br> “她是以金仙公主弟子的名義進入仙宮觀的?!?/br> 杜妗這才點點頭,金仙公主與玉真公主是姐妹,一同出的家,用的牌符都是一樣的。 她遂問道:“你們也是借此進的玉泉院?” “是?!?/br> “如此說來,郎君利用了李騰空一遭?” “是,郎君誆了個吏員下山,我們已控制了他,郎君需要他為我們做事?!?/br> “做何事?” “這是郎君留給二娘的信?!?/br> 杜妗接過那封信紙,拿出隨手攜帶的書破譯了,內容很簡單,無非是安插他們的人進入修建祭臺的勞工隊伍。 封禪在十一月,時間還很充裕。 她抬頭看向華山之巔,眼中閃過沉思之色,思忖著薛白到底要做什么…… *** 華山。 這日是晴天,華山頂上是最適合看云的地方。 薛白有一種伸手就能摸到云朵的錯覺。 想必等李隆基來,也一定又能感到高高在上、唯我獨尊。 面向南峰,薛白閉上眼,看到那位圣人身披龍袍緩緩走上了祭天壇。 而在首陽山的深處,離鍛鐵、制銅工坊還有一段路的地方,李遐周正在煉丹。 煉丹爐下方的爐火熊熊燃燒,爐內正在煉的,是薛白提供的模模糊糊的配方,他希望能聽到“轟”的一聲,像是齊天大圣打破了煉丹爐,讓天庭看看叛逆的力量。 他要在這華山之巔,送李隆基一枚長生不老的丹藥,在這位千古一帝的文治武功達到最巔峰之際、在其封禪西岳告祭蒼天之際,讓其升天。 到時天崩地裂,滿朝文武皆在此,控制住他們,可扶慶王李琮登基;南詔的叛亂難免,他卻要借此將顏真卿送上相位;弒君者,則是安祿山,證據已準備好了。 若如此,新君在位,名臣任相,或會是一個提前鎮住亂局的機會。 這一切都很縹緲,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薛白感到了自己內心的瘋狂,他與李白都很叛逆,但他真的不灑脫,他在乎的永遠是世俗人間,所以想要不顧一切地去做。 夾縫求生、虛構身世、培植黨羽、經營偃師、揭發安祿山、直諫南詔之事……他做的每一樁事,都是為了最后的目標在準備,擋在他面前的便是那個天子。 而天子,終于要離開長安一次。 薛白立在華山之巔,壓抑著心中的瘋狂,冷靜而仔細地思量著,之后睜開眼,俯瞰著關中以及正縮在長安城中的皇帝,留下了蔑視的一瞥…… 第297章 圣人不死,大盜不止 二月二,龍抬頭。 圣人封禪西岳的詔書已傳遍天下,距離十一月封禪還有九個月。 華山頂上,西岳祠已快建好了,正在鋪設木椽。工期雖趕,卻沒有人敢有所敷衍,木匠們還在精心雕刻著窗柩上的花紋。 祭天臺則相對難建一些,要把石料搬上陡峭的華山險道是件極費力的事。 薛白親眼看了修筑的過程,認為祭天臺內部即使是中空的也并不影響,能省下不少材料、還能加快工期。 他初到華山,準備的第一件事是安插人手,接下來則得去打聽、接觸主持此事的陵臺丞,但接觸之后又如何讓其偷工省料? 得耽誤工期。 讓祭天臺的工期來不及了,陵臺丞便會慌,那就有了被說服的可能,而一旦他偷工減料,薛白便能捏住他的把柄,試著逐步控制他。 思路既定,便是找機會。 是日,雨過天晴,薛白與李白游玩華山。 “我當年來,見此處有十數棵擎天大松,我起名為‘松柱’,如今卻因建西岳祠都砍了啊?!?/br> 李白隨口說著,須臾,手一抬,指著一塊巨巖,又道:“好在這塊混元石他們敲不動?!?/br> 薛白抬頭看去,只見有水流貼著巖壁而下,這是只有雨后才能看到的小瀑布,水流雖少,在華山峭壁向下飛濺,竟相當有氣勢。 “太白兄給華山上的一樹一石都起了名?!?/br> “并非我瞎起名?!崩畎仔Φ溃骸跋鄠?,女媧采石補天,曾選中此石,然而它冥頑不化,無意補天,故名‘混元’,你去敲一敲,看這塊石頭有多硬?!?/br> 薛白攀上巨巖眺望,只見下方的山道上有一座橋,勞工們正扛著輔料絡繹不絕地過橋,如螞蟻搬家一般,蔚為壯觀。 他遂在想,若趁夜毀了這座橋,次日,陵臺丞必會著急忙慌地親自過來。 此事有了大概的思路,具體的細節與人手卻得斟酌,得與杜妗商議。 恰此時,有人從山下趕來,向薛白低語道:“郎君,二娘到了?!?/br> 過了一會,他們目光看去,只見有一隊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勞工們后面,走上了華山險道。 李白眼力好,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幾名女子,打趣道:“我不知三郎成親了?” 薛白不好否認,反問道:“太白兄呢?” 李白嘆惜一聲,未答話,只是抬起手,比了四個指頭,示意算是成過四次親了。 他很是識趣,既見薛白的家眷來了,自去尋鎮岳宮的道人修行,讓薛白與娘子敘話。 之所以如此,因李白其實已察覺到薛白并不愿意對他提及身世、背景,他亦不強求,薛白不說,他便不主動打探。 交友嘛,交的是個意趣。 薛白迎向杜妗,站在那沒說話,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 “怎上來了?” “想見你?!?/br> 兩人便牽著手攀上華山,繞過東峰,避開西岳祠與祭天臺,走到山崖邊一處地勢險峻登高遠望之處說話。 “累嗎?” “嗯?!倍沛∮行┯脑沟乜戳搜Π滓谎?,“腳疼死了?!?/br> “坐過來?!?/br> 薛白用身上的大氅裹著她,倚著巖壁。 動作間,他踢到了幾塊小石頭,便見那石頭滾著滾著,滾出巖壁,滾下了萬丈深淵。 風吹動他們的衣袍,像是要把他們也吹下那深不見底的懸崖,粉身碎骨。 “唔!” 這場面看得杜妗心驚不已,抱緊了薛白。 兩人心跳都極快,因被嚇得。 “怕嗎?” “怕?!倍沛〉?,“但我喜歡?!?/br> 她把手伸進薛白懷里,低聲道:“你看,我手心都濕了,但伱居然在這么高的地方,還像塊石頭一樣?!?/br> “我前幾日常來這里坐著想事情?!毖Π椎?,“我給這里起了名字,叫‘思過崖’?!?/br> “想什么事?”杜妗道,“以往每一次,我都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唯獨這次,我不知你為何來華山?!?/br> 薛白沒有回答,默默看著山川,眼神堅決。 杜妗道:“李隆基要封禪西岳,說是‘兆庶皆安、邊疆寧靜’,那么,南詔若叛,他也必定不會承認了。你來,是想阻止他封禪嗎?” 薛白依舊沒有回答。 杜妗道:“還有九個月,阻止得了,你不該親自來的?!?/br> “讓他來?!毖Π椎溃骸拔覀冊诖藲⒘怂??!?/br> 杜妗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懸崖邊,頓覺腳軟,渾身無力。 她極少有如此心虛的時候,嚇得沒了力氣,也就沒了底氣與勇氣。 “只怕……不行的?!?/br> “為何不行?” “我們何必弒君?”杜妗道:“我們的敵人是東宮,李隆基活著,我們才有更多時間易儲?!?/br> “安祿山要叛、南詔要叛,到了岌岌可危之地步,昏君猶不肯醒悟……我喊不醒這個裝睡的人,殺他,是阻止變亂最后的機會?!?/br> 薛白看向天地山川的眼神很堅決。 他知道弒君很難,但這兩年的經歷讓他確信,李隆基不死,那安史之亂注定沒有辦法避免。 事實上,他心里隱隱覺得,哪怕換一個皇帝也未必能阻止得了安史之亂。但至少,不會像李隆基那樣驕固、自私,信任安祿山到不可動搖的地步。 若說大唐是一輛馬車,正被帶著撞向懸崖,李隆基是一匹領頭的瘋馬。當怎么拖都拖不住這輛馬車時,薛白已決意,不論如何,先斬了這匹瘋馬。 當世,卻還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這次連杜妗都感到這計劃太過瘋狂。 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勸阻薛白,而是環抱著他,吻了上去。 臨著萬丈深淵,兩人就這樣吻了很久。 末了,杜妗低聲道:“我也想像你一樣瘋,可這次做不成的?!?/br> “我知道?!毖Π椎溃骸爸辽僭囋??!?/br> “可我覺得局勢還沒到一定要弒君的地步?!?/br> “信我就夠了?!毖Π仔α诵?,道:“圣人不死,大盜不止?!?/br> *** 次日清晨,杜妗早早便醒了過來。 昨夜睡的床榻于她而言,實在是太硬了,加之心中藏著擔憂,實在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