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芊芊玉手便捂在薛白嘴上，香氣襲人。

    打情罵俏正在興頭上，卻有人來訪，乃是賈季鄰派人催他到縣衙上任了。

    薛白看了看天色，心想這位縣令倒也沉得住氣，他這才換了官袍往長壽坊。

    在令廨辦妥了文書告身，賈季鄰撫須道：“往后共事，得好好相處才是?！?/br>
    “縣令是我的長輩，我自當凡事聽縣令安排?！?/br>
    “我聽聞你每到一個衙門，皆讓人不得清閑?！辟Z季鄰笑道：“我唯盼你能饒了我這把老骨頭?！?/br>
    “縣令放心，我在長安尉任上一定安分守己?！?/br>
    “我看不盡然，你也不阻止著駙馬王繇，他如今到處說韋會是被我們長安縣衙害死的，說前夜你默認了此事?！?/br>
    薛白道：“我從未如此說過，不過是剛到任上，還有些無所適從罷了?！?/br>
    賈季鄰道：“你去勸勸他，讓他別再亂說話了？”

    目前看來，他的想法與崔祐甫一樣了。

    “謹遵縣令吩咐?！?/br>
    薛白出了令廨，伸了個懶腰，享受著長安城初冬的暖陽，不急著去摻和那權力斗爭下產生的案子。

    等了一會兒，身上曬得暖洋洋的，終于看到魏昶從殮尸房那邊過來，他遂招了招手。

    “縣尉?！?/br>
    “你拿下韋會之前就知道他的身份？”薛白道：“我當時聽你喚他韋大夫?！?/br>
    “是?！蔽宏频溃骸靶∪艘盟麜r，他先報了名號?！?/br>
    “但你也認得駙馬王繇？我都未引見，你便知道要喚他‘駙馬’，但最初見面時你卻不對他行禮?！?/br>
    魏昶微微為難，應道：“小人當時確是故意裝作不識得他，畢竟在京城當差役，難?！?/br>
    “帶我去你捉拿韋會的地方看看?！?/br>
    魏昶愈發為難，但還是行禮應下。他也不知薛白為何不去平息事態，反查起案子來，倒像是故意與正常的處事方法反著來。

    兩人出了長壽坊，一路向北，最后進了輔興坊。

    薛白安步當車，看著周遭景致，不由想到以前常來玉真觀的時候，可如今李騰空、李季蘭卻不在。誰能想到他竟先她們一步回了長安。

    “縣尉，到了?！蔽宏圃谳o興坊東北隅的一處宅院前停下腳步，道：“韋會在此調戲一位樂工，我們遂將他拿下?！?/br>
    “那位樂工呢？”

    “她是宮中供奉，小人不敢多問?！蔽宏蒲劭囱Π滓锨斑甸T，提醒道：“縣尉，對方傲得很……”

    門已經被緩緩打開了，薛白道：“長安縣尉薛白，有樁案子想問詢貴主人?！?/br>
    “狀元郎？請稍待?！?/br>
    不一會兒，有兩名美婢過來，招呼薛白入內，還請魏昶與隨行的刁氏兄弟在外院相候，自有茶水款待。

    薛白走過庭院，在花廳坐下，沒等多久，眼前一陣香風襲來，兩名女子已經趕了過來。

    “薛郎回來長安了？”

    聽得這清脆的聲音，薛白微微一愣，轉頭看去，竟見是謝阿蠻提著裙子跑在前面。

    她有些失態，跑得有些快了，腰肢擺動間顯出舞者的婀娜姿態來，美不勝收。

    到了薛白面前，謝阿蠻打量了他一眼，笑道：“更有氣概了，可有給我帶禮物？”

    “禮物是有的，但……這是你的府邸嗎？”

    “那倒不是，你還未到我府上去過吧？改日我邀你過去?！敝x阿蠻話到一半，奇道：“對了，你怎會來此處？”

    “是為韋會的案子來的?！毖Π椎?，“我如今是長安縣尉?！?/br>
    “八品官好了不起?！敝x阿蠻嗔了一句。

    她轉身迎過另一個女子，道：“這是迎娘，也是梨園子弟，是這宅院的主人?！?/br>
    不得不說，李隆基是真大方，梨園弟子賞賜豪宅者不在少數。

    薛白端詳了迎娘，見又是一個美人，道：“久仰大名?！?/br>
    所謂“迎娘歌喉玉窈窕，蠻兒舞帶金葳蕤”，迎娘確是與謝阿蠻齊名的宮廷藝人。

    “狀元郎太多禮了，奴家才是久聞狀元郎的事跡?！庇锶f福應了，說話時瞥了謝阿蠻一眼，有些取笑之意。

    薛白道：“此來，是想問問韋會糾纏你一事?！?/br>
    “此事我知道?！敝x阿蠻道：“韋會糾纏迎娘不是一天兩天了，說是想娶迎娘入門，但顯然是花言巧語，因此迎娘始終不理他?！?/br>
    “前日他是如何被長安縣拿下的？”

    說到韋會，謝阿蠻有些氣鼓鼓的模樣，道：“也不知他發了什么瘋，跑來說是要帶迎娘私奔，去揚州，不容她拒絕，把她手腕都拽疼了。我是聽了報信才趕過來，恰看到有捉不良人在附近，嚇唬韋會說再不放手我就報官啦，捉不良人便上前將他押走了?！?/br>
    “就這般簡單？”

    “嗯?！敝x阿蠻用力點頭，認認真真道：“我們雖是樂工，卻也是潔身自好的，才不與他有所瓜葛?！?/br>
    薛白道：“我是說……韋會上吊自盡了，你們覺得他當日可有異樣？”

    迎娘一愣，雖然煩韋會糾纏，真聽說一個討好她的男子死了，還是有些傷感，也不知韋會在九泉之下是否會因此而有些欣慰。

    “他前日是有些不同，往日一貫是自詡風流的人物，當時卻很慌張。憑他的身份，豈會因被我這樣的女子傷了顏面就自盡？”

    “迎娘了解他？可知他近來得罪過什么人？”

    “奴家不知，若說他與誰人有過節，卻是長安人盡皆知的……”

    自然是人盡皆知，韋會曾在興慶宮被王準痛毆了一頓。

    當一個明顯的借口被揭破，這案子不可避免地指向了王準。

    薛白又問了幾句，告辭離開，走了幾步之后，謝阿蠻卻是追了上來，小聲道：“薛郎，我有事與你說?！?/br>
    “嗯？”

    “上柱國張公去逸很生你的氣，你最好登門向他道個歉?！?/br>
    “多謝小娘子提醒?！?/br>
    “那等你去過張公府上，再到我府上送禮致謝吧，對了，太樂署的差事你可還兼著，莫忘了過去視事?！?/br>
    謝阿蠻諄諄叮囑，盡顯關切，之后轉身跑開，唯留一縷香氣。

    薛白搖了搖頭，覺得長安什么都好，但就是美人太多，打擾人好好做事。

    ***

    魏昶與刁氏兄弟在前院坐著喝了幾口茶，嘆道：“跟著薛郎當部曲，比我這小吏更有前途?！?/br>
    刁庚是鄉下人，不知道謙遜這回事，道：“我也覺得?！?/br>
    “我在長安當了十二年捉不良帥，錢沒攢下多少，難處卻落了千千萬萬條?！蔽宏埔荒樋嗌?，仿佛飲的是酒，不是茶湯。

    “當帥頭不容易，我們都曉得?！钡蟊挥上肫鹆朔握f過的話，道：“兩頭受氣，上下不討好?！?/br>
    “是這理?！?/br>
    魏昶目光看去，見薛白已經出來了，他不由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準備應對薛白的問題。

    他就是得了縣令的吩咐故意捉拿韋會的，以薛白的聰明，絕對已經看出來了，眼下肯定還得到了佐證……很難應對。

    沒想到，薛白根本就沒說什么，淡淡道：“走吧?！?/br>
    魏昶一愣，隨之出了門，一路回到縣衙，忍不住問道：“縣尉可問出什么了？”

    薛白道：“情況你不是都知道嗎？”

    “那，縣尉不去提醒王駙馬別亂說話？”

    “總得要占理，才能堵王駙馬的嘴，否則我們豈非成了違法亂紀的官員？”薛白道：“今日，我沒找到這理?！?/br>
    魏昶遂不敢多問，免得把話說破了，場面難看。

    ***

    是日下午，薛白依舊是一派悠閑模樣，去了一趟升平坊杜宅。

    如今杜家只有杜五郎夫婦在家，可謂是自由自在。薛白在花廳等了一會，才見到杜五郎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裹著毯子過來。

    “才從被窩里出來的？”

    “那不是，天冷，就沒出屋子，與運娘下棋、吃果子，薛大縣尉怎有空來看我？”

    薛白問道：“你不謀官？吏部考課一過，正是出闕的時節?！?/br>
    “你好掃興啊?！倍盼謇砂@一聲。

    “讓達奚盈盈幫我查兩樁事?！?/br>
    “不是，為何要我轉達?！倍盼謇蛇B連搖手，“你自己吩咐她不就好了?！?/br>
    “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對韋會案上心?！?/br>
    “另一樁事呢？”

    “張去逸對我有些不滿?！?/br>
    “他可不是‘有些’不滿，是很不滿?！倍盼謇傻溃骸拔铱茨慊亓碎L安麻煩可大了，還是裝病避避風頭吧?！?/br>
    “你忙你的吧?！毖Π讘械迷俅驍囁?，起身便走。

    “咦，你今夜不留下睡了？家里空屋可多?！?/br>
    “不了?！?/br>
    到最后，杜五郎還是沒能拒絕掉薛白的要求，干脆稍微拾掇了一下，帶著薛運娘去豐味樓用膳，偷偷給達奚盈盈遞了消息。

    “韋會案還有何好查的？如今已鬧得滿城風雨，誰不知是王準做的?！?/br>
    “薛白讓你打探，你就聽他的唄?！?/br>
    “好，五郎去了偃師一趟回來，似乎敦實了些？”

    “沒有沒有?！?/br>
    達奚盈盈其實是想多說會話的，杜五郎卻是很怕她，很快跑回薛運娘身邊坐著。這倒是讓達奚盈盈覺得有些好笑，她以前什么樣的美少年沒有過，如今卻連一個丑少年都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