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4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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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親們! 薛白邁過門檻,走進了陽光之中,他身上的官服是青色綢面,反射出了微微的光亮。 “現在,縣城外有一批山賊,他們殺人不眨眼。但我想問問你們,是更害怕山賊,還是更害怕被多收兩倍的庸租調?!” 人群嘈雜,沒有馬上給到薛白回答。 但他不急,就站在那曬著太陽,感到身上漸漸有了暖意。 對于百姓的回答,他有預料中的答案,上任時路過潼關他就有答案了。 那些黝黑的漁民,在大風雨里也要不顧一切地下河,他們是更懼怕黃河,還是更懼怕稅賦。 當時薛白離開潼關,回過頭看著那壯麗的河山,心里一直在想著一句話,他沒有念出來。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br> 他此后的所作所為便是以此為基礎。 “俺怕多收庸租調” “縣尉審吧,不怕山賊……” 人群中有人開始喊話,之后聲音漸漸整齊,濟民社農人們舉起了他們的鋤頭,增加威勢。 聲勢浩大。 薛白回過頭,以居高臨下的目光淡淡掃了呂令皓一眼,略過他,看向了令狐滔。 他一言不發,卻像是在問:“你帶著河南府衛兵、金吾衛,鎮壓得了這些民意嗎?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選擇像是交在了令狐滔手里,由他來決定接下來局勢的發展。 “不好了!” “少尹,不好了,山賊洗了城外興福寺的莊園,高僧們……高僧們……全都被殺了?!?/br> “他們人呢?” “不知去了何處……” 場面再次嘈雜起來,這次慌亂起來的卻不是那些百姓,而是所有的世紳們,他們目露驚恐,臉色大變,紛紛交頭接耳地說話。 世上的事常常很公平,同樣的選擇現在交到了他們手里,是以平賊為重驅退百姓,還是繼續審隱田匿戶之事? 拼命還是順從? 若所有世紳能夠齊心協力,把各家的部曲集中在一起,聽從令狐滔調當然可以贏。 心理上也很簡單,摒棄掉既得利益者的軟弱特點就可以。 但非??上?,很快就有人心虛了。 鄭辯把家中最可靠的一批家丁帶了出來,他無法不擔心那些山賊殺到他城外的莊田當中,殺了他的兒孫,糟蹋了他寶庫里那些珍寶,以及他蓄養的美妾們。 那他該選擇交出一些隱田,還是和己方分寸大亂的世紳們齊心協力,以武力對抗? “縣尉?!?/br> 郭渙幾次看向薛白都沒得到反應,已經有些焦急了,第一個站出來向薛白行了一禮。 隱田匿戶之事,小老兒或可出力一二……讓縣尉滿意?!?/br> 他這句話中間有個小小的停頓,最后在恐懼的驅動下,作了決定。 于他而言,這是在挽救他的族人。 雖然在他遇難時,他的族人首先選擇的是放棄他,但他一輩子都在這家族經營,已無法輕易割舍掉這些付出了。 他到老了明白一個道理,人若遇難,尋找他曾幫助過的人,對方未必會報恩;反而是那些曾幫助過他的人,很可能還愿意再次伸手……對于家族,他成了后者。 對于薛白,在偃師縣,要想理順田畝、人口、賦稅之事,郭渙非常重要,對縣事的了解比呂令皓還要深得多。 他能夠最快速準確地清丈出結果,還能安撫住世紳大戶們的情緒。有他在,后續的繁瑣工作至少順利六成。 但薛白卻未必肯再給他一個機會,站在那審視著他。 郭渙知道自己背叛過薛白一次,心中愈發苦澀,努力地用目光表示忠誠。 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老狗。 最后,薛白沒給任何回應,向杜始看了一眼,以眼神做了短暫的交流,杜始遂離開了片刻,去做了安排。 他們心有靈犀,外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來。郭渙只看到薛白轉頭使眼色,不知結果,心中更加惴惴,無比煎熬。 不論如何,郭渙這一出面,頓時給世紳的士氣造成了巨大的打擊。 人一旦軟弱,就會覺得只需要退了這一步,很多事就能夠解決…… “薛白?!?/br> 令狐滔終于開口,起身道:“帶老夫到尉廊看看?!?/br> 他的意思是單獨與薛白談。 同時,他也展現出了誠意與魄力,抬手止住要跟上的衛兵,獨自一人先走向尉廊。 呂令皓見狀,連忙示意護衛過去保護,反而被令狐滔叱罵了一句。 “出丑還不夠嗎?一方縣令,毫無擔當!” 一句話,使得呂令皓威望盡失,他卻還得停下腳步,面露羞愧。 令狐滔罵呂令皓是當眾罵,罵薛白卻是進了尉廊之后才罵,還是在門被關上之后。 “看看,你把那些百姓縱容成什么樣子了?!” 這已是一種表態。 相比在河南府的利益,令狐滔在偃師的利益很小。 連請他來的高尚都逃了,利益相關的世紳都先退縮了,他何必再為他們冒太大的風險? 鎮壓下去雖然更解氣,為官者終究是講利益的。 薛白卻不領情,道:“為何不說是官紳把他們逼成這樣?” “不說是誰逼的?!绷詈系溃骸熬镏链说夭?,豈是宋之悌之罪?他死得何其無辜? “誰不無辜?”薛白道:“既然都無辜,那就看我們為官一任,在乎的是誰了?!?/br> 這不是與上官說話的態度,但兩人對話很直接,進展很快。 令狐滔道:“你欲改變偃師現狀,本府可予支持,唯恐cao之過急。卻鬧出了亂子,須盡快壓下?!?/br> 薛白道:“宋勉、高尚既是主謀,此事不過是一樁謀家財而雇兇殺人案?!?/br> 令狐滔踱了幾步,道:“高尚不是主謀?!?/br> “為何?” “牽扯到高尚,則牽扯到安祿山,你想讓此事上達天聽不成?” 高尚是整個計劃當中最適合的替罪羊,薛白不打算輕易放過,道: “正是因為有安祿山,高尚才會如此無法無天,何懼牽扯到安祿山?” 令狐滔當即明白了薛白的言下之意——讓安祿山來扛。 薛白又道:“此事不足以對付安祿山。但他一定能替高尚壓下來,我對他有這個信心……那么,高尚自然也就牽扯不到你了。 令狐滔細想之后,臉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他的不悅卻并非針對薛白。 多年前,他堂兄弟的第八女被高尚花言巧語哄騙,失身于高尚,生下一女。令狐家對此事引以為恥,不認令狐八娘,還差點殺了高尚。 后來,高尚得了李齊物的賞識,巴結上了宦官吳懷實,謀得到官身,令狐家的態度漸漸也就改變了,往來增多。再往后,高尚得了安祿山的無比信賴…… 薛白言下之意,安祿山能包庇高尚的罪狀,也就等于包庇了令狐滔,他們成了一伙的。 這遠比偃師縣之事的風險還要大,令狐滔忽然沒了心思再多管偃師來。 “可依你所言?!绷詈系?,“宋勉我來審,你盡快平定山賊?!?/br> 薛白問道:“偃師縣陸渾山莊,可能由我處置?” 令狐滔沒想到他胃口如此之大,有些詫異,最后還是點點頭答應下官場是妥協的藝術。 不過,一位四品高官,一府之實際掌權者,威風凜凜地來,最后卻是默不吭聲地走了,可見他遠沒有看起來的那么強勢。 一只紙老虎罷了。 談罷,薛白微微笑了一下,走出尉廊,一路回到了公堂前,朗聲宣告。 “令狐少尹已答應,清查偃師縣之隱田、匿戶,使百姓不必再繳追死之稅,家有余糧,斯民富庶……” 他非常大方地與令狐滔分享了成果。 濟民社諸農人大聲把薛白的話傳出去,縣署外登時響起了歡呼聲。 “草民們謝薛縣尉!謝令狐少尹!” 奇怪的是,世紳們竟也松了一口氣,慶幸事情是如此走向。 至于呂令皓,則是臉色頹敗至極,知道經此一事威望跌入谷底,大權旁落了。 但他心里最恨的卻不是薛白,而是令狐滔。 他逢年過節都會給洛陽送禮,這些年下來,也不知給令狐滔孝敬了多少。沒曾想,真到了要倚仗對方之時,直接被棄之如敝履。 這也就罷了,可恨令狐滔在他與薛白之間選擇了薛白……送禮的竟還不如拿刀的。 他心知薛白此舉對令狐滔絕非好事,待事情傳開了,必得罪世間許多高門大戶。 然而,轉頭看去,他并未如預想中那般見到令狐滔不悅的表情。 這位河南少尹站在那兒聽著百姓的歡呼,隱隱有種久違的滿足感。 良久,令狐滔嘆了口氣,眼神惆悵而寂寥。 “提審宋勉吧?!?/br> “吱呀?!?/br> 屋門被打開,兩人走進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