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30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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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場上的人只看利益,不為情緒左右,如今結果對薛白有利,他也就不與索斗雞這種屢屢挫敗的人計較了,倒顯得頗有風度。 “閑話少敘,本相為你立門戶便是?!崩盍指Φ溃骸澳慵确茄`子,又非薛銹子,父母何人?總不能是石頭里蹦出來的。 “右相也看過西游? 李岫站在一旁聽得不由咋舌,暗道薛白好大膽子,敢在他阿爺面前說笑。 須知李林甫精神剛戾,看起來比風流爽朗的圣人還要嚴厲,放在一年多以前,更是能輕易決定薛白生死。 但世間亙古不變的道理,有能力者就是會讓人高看一眼,薛白如今已展現了他的手段。 “沒看過那等俗物?!崩盍指σ怨鹿k的態度道:“你要授官,總該有個來路?!?/br> 須知大唐官場上,哪怕是寒門,也能追溯到祖上是誰。 但薛白一口咬定記不得了,最后李林甫無奈,只好在他的籍冊寫下“幼失怙,孤寒無依,不知祖籍”,交到少府監去辦。 辦完了這樁正事,李林甫還敲打了薛白一句。 “往后你有了官身,便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休再常到宮中嬉玩。若有庶務,到右相府來辦?!?/br> “那就叨擾右相了。 接下來才是今日把人找來的真正目的,李岫順勢便邀薛白到后院飲酒談話。 “你僅憑圣眷,且無門第,當弄臣可以,在正經官場上確是走不遠的啊,怎就不聽勸呢? “故而我求進士出身,踏踏實實一步步走?!?/br> “踏實? 李岫乍聽這兩字,心想薛白太不要臉,一心鉆營,憑裙帶上位,還敢叫踏實? 仔細一想,薛白磨礪書法文章,依著科場規矩,老老實實養才望,在仕途一道上竟還真稱得上踏實。 這般做的好處如今不顯,旁人會說他私德不佳、出身卑賤,但根基卻打得牢,連身世的隱患都被他解決了。 踏實是不假,之后便要謀官了,你有何考慮?” “十郎可有指教? “你如今只是及策,卻還未登科,須先到吏部關試?!崩钺兜溃骸鞍咨碇辛诉M士,則免了賦稅徭役,邁入‘農冠戶’的行列……哦,你不同,你是一日之間從賤籍到白身,再到衣冠戶。 “是右相提攜?!?/br> “簡而言之,你的姓名、家狀等一應關白文書,及第后由禮部關試之后,移交吏部,從此便屬吏部守選之列,這便是‘釋褐’,從平民到官身?!?/br> 說著,李岫愈發親切,笑道:“雖是雜事,辦起來卻麻煩。待阿爺著人為你打點好家狀,我為你一并辦妥便是?!?/br> “如此,勞十郎費心了。 “你我之間,何必客氣?”李岫道:“但屬吏部守選,依舊只是‘守選’而已,三五載也未必能守到一個闕員。依你的進取之心,定然是不愿等的?!?/br> “十郎果然了解我?!毖Π椎溃骸安贿^,也許國舅能為我謀到闕員?!?/br> “鹽務官終究是俗流,你是狀元出身,當任清資官。何況,你想走青云大道,該踏踏實實把底子夯實了。依我所見,最好的辦法是參加吏部的博學鴻詞試,或書判拔萃試。一科考中,則可不必守選,即刻舍田就祿?!?/br> 其實大唐的官員任期到了也是要守選,也是三五年得不到新的官職,許多官員都是當幾年官再休息幾年,歇歇停停。 進士及第只是有了授官資格,但并非是說進士的地位低。釋褐之后有了官身,與別的官員都是一樣的,甚至進士的名聲還要更高些。 問題在于,官職太少,而等待授官者太多。雖然進士名額少得可憐,世家門蔭者卻極多,狼多rou少,導致補闕極難。 故而,吏部的博學鴻詞試、書判拔萃試亦是仕途上頗重要的一步。 它講究的就不是才氣、名望了。而是看一個官員能否打點堂吏、筆吏,能否入吏部考官的青眼,即使通過了這些,最后中書省還要復核。 試想,一個才華橫溢、名望出眾的貧寒舉子即使中了進士,從何處能找到數百貫錢來打點吏部?又如何能讓中書省不會罷黜了他? 這其中的答案,盡在李岫那殷勤的眼神里。 “你與杜位也是好友,該知他半年內已連遷三級了?!崩钺兜溃骸澳惴判?,吏部、中書省那邊,我會與左相打點。你若得空,明日再過來一趟,哦,喊上十七娘,辦一場家宴賀你得了狀元?!?/br> “說到此事,曲江宴就在三月三,騰空子近來忙著排戲。宴筵不如待到這之后如何?”薛白道:“畢竟這戲曲能讓圣人高興,也有右相的功勞?!?/br> “這……倒也是。 李岫有心撮成一樁姻緣,偏又貪這排戲的功勞,姿態不自覺地就矮了一些,不敢再強求薛白。 “哥奴又找你做什么?”杜五郎又等在右相府門外。 “授官之事?!毖Π椎溃骸绊槺闾嵝盐乙痪?,往后我歸他管了,不要太得罪他?!?/br> 杜五郎道:“我方才看到那兩個寒門進士隨著達奚珣從右相府出來了,你可知道, 他們被人招為女婿了?一個要娶楊齊宣的堂妹,一個要娶崔家庶女,當時他們拜在國舅門下時可不是這般說的?!?/br> “總不能風頭全讓我們搶了?!?/br> “也是,你一個狀元,抵他們十個?!倍盼謇傻溃骸耙也?,下一步肯定就是要拉攏你了。 “原來你這般聰明。 “倒也不是。到狀元郎家里說媒的已經把門檻都踩破了,我如何還能不知?” 薛白聽了,道:“那今日便回杜宅吧?!?/br> “哎,你近來只顧著科舉仕途,可還有許多家事未曾打理。你不認薛靈不要緊,柳娘子與薛家兄妹總得安慰?全都是我在安撫他們的情緒。如今將薛靈放在長壽宅看著,其他人則搬到宣陽坊了,我與他們說往后還是一家人…… 杜五郎絮絮叨叨地說著,薛白也認真聽著。 末了,薛白道:“那看來你處理得很好,如此我就放心了?!?/br> “可我卻因你有了麻煩?!倍盼謇蓢@息一聲,小聲道:“我與你說,你莫告知旁人啊。你與薛靈劃清了關系之后,我阿爺有些嫌棄三娘的出身了,我得盡快成親才行。 “你若有本事了,你阿爺自然不能做你的主。此事我會替你與伯父說的,放心吧。 “對,你就說三妹雖不是你親妹,卻勝似你親妹。 “不用你教?!?/br> 如此一來,杜五郎方才情愿與薛白一路向南,往升平坊杜宅,頗為憧憬地問道:“你說我何時成親為好?年中可以嗎? “你既中了明經,不謀官嗎? “我可不急?!倍盼謇傻溃骸跋瘸杉?,守選幾年,待二十余歲了再入仕為官,多好?!?/br> “時不我待,既然能釋褐為官身,我要謀的便是在五六年之內披青袍換紅袍,再求出鎮一方。 到了杜宅,薛白沒有與杜家姐妹掩飾自己的野心。 他沒有沉浸在守住狀元的喜悅中,直接謀劃起第一個官職。 “原本圣人允諾,若我贏了比戲便許我一個大官,如今他惱我欺君,氣還未消。但無妨,我大可先夯實資歷,依娘娘所說的八步走。待到圣人消了氣想起他的承諾,便可厚積薄發?!?/br> “正是此理?!倍攀嫉溃骸澳愀σ蝗胧吮阕屖ト嗽S官,再高也不可能超過八品。而倘若熬到了資歷,從青袍到綠袍、從綠袍到紅袍之時,圣人一開口即能讓你省十年光景。 她果然最懂薛白的貪心,要將這次的壞事變為好事,利益最大化才行。 “故而我打算參加吏部博學鴻詞試?!毖Π椎?。 他說著,看了杜娘一眼,察覺到這姐妹二人雖是一起來的,其實還沒完全和好。 “此事我們早有準備,阿爺如今官任考功郎中,也該有用武之地?!倍攀夹柕溃骸暗舨裤屵x之前,可得先讓高門大戶選選女婿,不知狀元郎打算當誰家女婿???” 這樣的問題,既使是薛白也難以應對。 幸而正在此時,院中響起了杜五郎興沖沖的聲音。 “薛白,我阿爺回來了,你快與他說說!” 是夜,杜有鄰興致頗高,飲著酒與薛白談論進士的風光無限。 雖說只是有授官資格,有門蔭的也總是瞧不起進士。但一年就二十余個名額,終究是世人公認的當世英才,大唐的進士其實都是相當狂放的。 “比如說,開元五年有個進士王泠然,及第之后,便寫信給了御史高昌宇,信中大抵是說“高御史你曾褒獎過我,我曾自視為你的門下,結果你多次路過宋城卻對我不聞不問,我參加你主持的秋鬧你還罷黜我,我怪罪你已經很久了’?!?/br> 杜有鄰打著酒嗝,有些醉意,嘿嘿笑了一下,繼續道:“王泠然又說‘天下進士有數,自河以北,唯仆而已,光華藉甚’,黃河以北,就出他一個進士,何等榮耀?于是他對高昌宇說望御史今年為仆索一婦,明年為留心一官’,倘若高昌宇貴人多忘,但使有朝一日,他與之并肩臺閣,側眼相視,必不給好臉色……哈哈哈。 薛白聽得好笑,道:“大唐才子確實是狂的?!?/br> “當得,當得?!倍庞朽徲诛嬃艘槐?,笑道:“天下進士有數,當得這般狂傲,薛郎就是太沉穩了。不然也要對老夫說一句“望為仆索一婦,留心一官”了?!?/br> 庭院中氣氛一滯。 杜娘正提起酒壺要給杜有鄰倒上,聞言像是被驚到了,臉色有些發白。 “阿爺醉了,盡說些渾話?!倍攀嫉溃骸鞍⒛?,扶阿爺回去歇了吧?!?/br> “好。 “薛郎大可狂些?!倍庞朽彵环銎鹬筮€繼續搖手笑道:“狀元郎若不狂些,曲江宴上哪還有意趣? 夜深人靜,后院,杜娘的閨房外,有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阿姐,睡了嗎? 杜嬗翻來覆去沒睡,聽得是杜始的聲音,不情不愿地開了門,卻見她與薛白站在那。 “長夜漫漫,想著阿姐該也沒睡?!倍攀夹Φ溃骸跋胙阋黄鸬胶笸ベp花?!?/br> “如今倒想起我來了? “莫氣惱了,但得虧了你因我扯謊而生氣,他才想到應該坦白保命,此次阿姐立的是第一大功。 杜娘忍不住笑了一下,頗顯溫柔。終于是與杜始重歸于好了。 姐妹二人拉著手說了會話,側頭看向薛白,調侃起來。 “咦,狀元郎如何不言不語? “后院這邊,離主屋太近了?!?/br> “我阿爺讓你狂些,你便是這般狂的嗎?” 終究是少到她們的閨房這邊來,薛白沒那么自若,任由杜娘取笑了他幾句。 關好門窗,屋外狂風漸起,屋內的取笑聲漸漸成了呢喃。 “狂了,狂了……太狂了…… “下香階,懶步蒼苔。出書房,向畫閣,月移花影玉人來。學竊玉,試偷香,夢魂飛入楚陽臺……” 次日,宣陽坊薛宅的戲園中,念奴正在唱著戲詞,聲如黃鶯出谷,婉轉動人,聽得李季蘭連連點頭。 季蘭子,后面的幾句詞句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