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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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卻是在考慮值不值得幫郭千里一把,最后點了點頭。 “看?!惫Ю镆娝c頭,篤定道:“薛郎君果然與小娘子去喝酒了?!?/br> “說正經的,郭將軍想升遷?” “那當然?!?/br> 薛白向杜五郎問道:“陳將軍近來可有去豐味樓?!?/br> “倒是有,可是……” “無妨,我帶郭將軍與他見一面?!?/br> 郭千里道:“薛郎君說的,莫非是陳玄禮?!?/br> “不錯?!?/br> “薛郎君若想幫忙我調到龍武軍,怕是不成?!惫Ю飺狭藫项^,道:“我只能在南衙任職?!?/br> “為何?”杜五郎道:“將軍是怕自己這性子招圣人不喜?” “那不是,圣人以前可喜歡我,我在北衙當過將軍,值守禁中,因此李太白說我‘入掌銀臺護紫微’,我以前真是天子禁衛,后來那不是‘疇昔雄豪如夢里’了嗎?” “為何?” 郭千里素來直言不諱,此時卻是搖了搖頭,諱莫如深。 杜五郎反復又問了幾次,他都不肯多說。 “那這樣,我們可幫不了伱了啊?!?/br> “好吧?!惫Ю镆矡o奈,撐著膝蓋要站起,“我不求升遷了便是?!?/br> 薛白忽神色一動,問道:“可是與三庶人案有關?” 郭千里愣了愣,面露震驚之色,維持著那半站半坐的姿態,不知如何反應。 薛白走到堂外四下看了一眼。 “那看來是了。此前上元御宴,我看郭將軍大膽出入花萼樓,與圣人嬉笑,就不像一個小小的金吾衛中侯?!?/br> 郭千里不答,重新坐了下去,緊盯著薛白,有些懊悔之色。 “入掌銀臺護紫微,郭將軍以前在北衙禁軍,守左銀臺門的?”薛白道:“左銀臺門處于大明宮西側,通往西內苑,西內苑以南便是東宮。當年三庶人案,廢太子是從將軍守衛的宮門入宮的?” “那不是,若是我放的,我早沒了?!?/br> “但此事必與將軍有關?” “你休問?!惫Ю锏溃骸斑@不是你個少年郎該打聽的?!?/br> “打不打聽于我都不會有更多影響。將軍若不信我,何必每被貶職便來尋我?” 郭千里為難,兩條粗眉都擰在一起,十分糾結。 薛白不再說話,等著他說。 “唉,其實也不是甚大事?!惫Ю飰旱土寺曇?,神神秘秘道:“左銀臺門不是我下令開的,但那夜我看到圣人的草詔了?!?/br> 草詔就是圣人下的旨意,但沒經過中書省。 “后來,三庶人被拿下了,旁人說他們是擅闖宮城?!惫Ю锏溃骸暗覀兌伎吹搅?,是圣人下旨讓他們進宮的?!?/br> “然后呢?” “我被押到北衙獄,直到三庶人都死了一陣子了。李林甫來告訴我,那草詔是假的,讓我去告訴禁軍,之后我就被貶到南衙了?!?/br> “就這樣?” 郭千里點點頭,鄭重道:“此事我十年未與人提過,你萬萬不可傳出去了?!?/br> 薛白問道:“草詔是真的?還是假的?” 郭千里又是一愣。 薛白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緩慢地重復了一遍問題,道:“真的……假的……” “假的?!惫Ю镅柿搜士谒?,“當然是假的?!?/br> “好?!?/br> *** 送走了郭千里,杜五郎依舊有些迷茫,小聲向薛白問道:“方才說的,那是什么意思?” “若草詔是假的,那三庶人案就是武惠妃假傳圣旨釀成的;而若草詔是真的,那就不是假傳圣旨了?!?/br> 杜五郎聽不明白,眨了眨眼,問道:“那是真的還是假的?” “郭千里還活著,因為他說了對的話?!?/br> *** 到了季夏,右相府也忙碌起來。 既要籌備征收租庸調、和糴、雜色等等,還要募兵,因今年的戰事特別多。 在這等情形下,李林甫也不太有工夫嫉賢妒能、排除異己,但日漸崛起的楊黨就像梗在他喉嚨里的一根刺,讓他寢食難安。 他時常憂慮,楊銛、裴寬會取代自己的相位,因此已做了好幾次的惡夢。 “右相,有人持拜帖求見,稱是胡兒的部下,來給右相送禮?!?/br> “讓他進來?!?/br> 不一會兒,一個紅袍官員匆匆趨步趕來,徑直拜倒在堂前。 “下官張利貞,拜見右相。代范陽、平盧二鎮節度使安祿山傳達,胡兒請右相安康、洪福無量?!?/br> “起來說吧?!崩盍指Φ溃骸昂鷥喝肭锪瞬艁黹L安,如今便派你來了?” “來給右相送禮,有好消息告訴右相?!睆埨懩7轮驳撋降恼Z氣,道:“裴寬老狗離開之后,胡兒已收服了他的部下,包括平盧兵馬使史思明也與胡兒說,裴寬在范陽時,犯了不少大罪。胡兒在邊境,也聽說了裴老狗敢惹右相,等這次到了長安,一定要為右相出這口氣?!?/br> 李林甫聽了譏笑一聲,道:“本相看這胡兒是又想貪裴寬御史大夫的位置?!?/br> 張利貞嚇了一跳,驚道:“右相真神仙!安大府估計正是這心思?!?/br> 不論如何,這般奉承的話還是讓李林甫開懷不少。 他前陣子被薛白連著坑害了兩次,圣眷已不足以對付楊銛、裴寬,此事終究是得要有幫手,等安祿山入朝,方好動手。 僅是那長長的禮單就看了許久,張利貞才退了下去。 其后,裴冕前來求見,開口便讓李林甫有些吃驚。 “右相,薛平昭之事,下官已查到了眉目?!?/br> “說?!?/br> “下官派人到荊州,發現張九齡之妻譚氏已經過世多年,但卻發現,張九齡生前確實在長安置了一處別宅在譚氏名下?!?/br> “果然?!?/br> “別宅位于安業坊,三進院,據鄰居稱,宅中人深居簡出,從不與人來往。仔細一查,發現譚氏確實收養了幾個三庶人案的遺孤安頓在其間。她過世之后,先是賀知章派人照料那宅院,到天寶三載賀知章致仕,改由駙馬張垍派人照料?!?/br> “張垍?” 李林甫喃喃著這名字,首先想到的是張垍的父親張說……張說是開元之治時的一代名相,張九齡很年輕時就得到了張說的賞識,在張說去世后而成為宰相,交情匪淺。 張垍身為名相之子,原本是要在開元十六年的八月娶唐昌公主,但不知為何,唐昌公主在當年五月突然嫁給了薛銹,張垍在八月則改為迎娶寧親公主。 直到三庶人案發,薛銹一死,唐昌公主受牽連而遭幽禁;寧親公主的同胞兄長李亨卻成了新的太子,地位一路水漲船高。兩個公主與其駙馬的命運,從此天差地別。 “張垍雖是寧親公主駙馬,幫忙照料那宅院,想必是記著與唐昌公主的情義?!?/br> 裴冕繼續道:“到了天寶五載的冬月初,寧親公主發現了張垍暗中在做此事,大發雷霆,發賣了那宅院與一應奴仆。因譚氏已死,契書未改,而實際供養這宅子的錢物又是出自寧親公主府,因此那契書上譚氏的指印是假的,遂使我們查了許久、繞了個圈子?!?/br> “是寧親公主把薛平昭賣到咸宜公主府?” “是?!迸崦岬溃骸暗鹿僬J為,寧親公主其實并不了解這些奴仆的身份背景,之所以發怒,只是因為吃醋?!?/br> 李林甫若有所悟,喃喃道:“安業坊?” “右相英明,那別宅與唐昌觀同在安業坊?!迸崦岬溃骸皬埦琵g、賀知章、張垍不過皆是受人之托,出錢出人照料那些犯官家眷罷了,此事背后的主使者是薛銹之妻、唐昌公主?!?/br> “這便是你查到的結果?” 李林甫對此并不滿意。 三庶人案發生后,圣人殺了三個兒子,殺了薛家兄妹,牽連了皇甫家。唯獨有一批人沒殺,孫子、女兒、外孫。 李瑛的兒子們被過繼到李琮名下,唐昌公主與兒子薛廣被幽禁在唐昌觀……但這些人也受到了最嚴密的監視,不可能掀起大的風浪。 而薛平昭不同,只是薛銹的外室子,與皇家毫無血緣,唐昌公主本沒有保他的必要,若這么做了,無非是出于善心。 “本相絕不相信,若唐昌公主是幕后指使,能培養出薛白這樣厲害的角色?!?/br> 裴冕提醒道:“張九齡、賀知章、張垍,皆是老謀深算之輩……” “這些人既非親自將薛白帶在身邊耳提面命,言傳身教,只是置于一別宅照料、深居簡出,如何養得出那等城府心計?” “如此說來,莫非是障眼法?” 李林甫踱步沉思,緩緩吩咐道:“繼續查。不論真相如何,先拿到證據,把能除掉薛白的關鍵證據拿在手里。切記,這次本相要實實在在的東西,不可再行構陷攀污?!?/br> “喏?!迸崦嵴讼?。 “你可知李瑛還……” 李林甫忽想到一件當年的未解之隱秘事。 裴冕遂又停下腳步,傾耳去聽。 等了一會兒,屏風后的李林甫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淡淡道:“與此無關,你繼續查吧?!?/br> “喏,下官會派人盯緊唐昌觀,留心唐昌公主是否與薛白有所往來?!?/br> *** 長壽坊,顏宅。 顏真卿看薛白難得安分了兩個月,近來臉色也是好了些。 “入秋便要歲試,你莫給老夫丟臉,也莫讓祭酒為難?!?/br> 薛白一聽就明白,這是國子祭酒韋述會保自己過歲考之意,連忙謝過,道:“老師,學生今日來,卻是有一樁好事,昨日,學生到玉真公主府上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