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騰空有些慌亂，暗惱皎奴又亂說話。

    她背過身，推開練丹房的門，道：“我不過是因有些家事回去，得知你的事，遂問了兩句，一點忙也沒能幫上?！?/br>
    說話間，她走到藥爐前，連忙換了話題。

    “這次的方子可制成藥丸，我已快制好了，你等一會吧？”

    “好?！毖Π椎溃骸安徽撌欠駧蜕厦?，你替我求人，反遭奚落，我總該謝你?！?/br>
    “你還說?！?/br>
    李騰空終究是少女心事，近來先是天天被十一娘數落，又羨慕十四娘，回了道觀還被人取笑與男子交往……總之就是亂了道心。

    這些全是因為薛白，她不免有些惱他，此時終于是嗔了一句。不是怪罪他，反而顯得像是男女間打情罵俏。

    可反應過來之后，覺得不妥的還是她，連忙穩固道心。

    “咳咳，我是修行之人，不因閑言而擾?！?/br>
    薛白笑了笑。

    李騰空偷眼一瞥，沒忍住，問道：“你聽說了嗎？我十四姐之事?！?/br>
    “聽說了，我與杜位有幾個共同朋友?！?/br>
    “是嗎？那你如何看？”

    “人各有志吧?！?/br>
    在薛白看來，杜位大好前途必會被李家連累，這么傻的事他肯定不會做。

    李騰空不滿地扁了扁嘴，在心里罵了一句。

    “上進鬼?！?/br>
    “你說什么？”

    “??？我沒說話啊……”

    ***

    拿了丹藥，走到廊下，恰聽到有悠揚的琴音傳來。

    儀門那邊的桃樹下，一個女冠正在撫琴，身姿窈窕。

    “我也得學音律?！毖Π椎吐曌哉Z。

    如今這個皇帝好音律，有這技藝傍身，對他的前程會有極大的助力，比如哥奴就擅音律。

    李騰空正要說話，卻有個五六歲的稚童從小廊那邊跑來，身后跟著四名婢女。

    “師姐，我到練丹房玩，可以嗎？”

    “去吧?！?/br>
    稚童笑呵呵地爬過門檻，仰著頭，努力嗅著藥材的氣味。

    他長得粉雕玉琢，想必父母雙方都是極好的相貌。

    傳聞玉真公主雖未嫁人卻有個兒子，薛白遂很小聲問道：“是玉真公主的兒子？”

    李騰空被附耳問了一句，有些緊張，點了點頭。

    此時，撫琴的女冠聽到動靜，抱琴起身，向這邊走來。

    薛白原本以為是玉真公主，此時才發現這女冠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儀容妍美，艷若桃李。

    “騰空子?！?/br>
    “季蘭子?！?/br>
    李季蘭應了，有些好奇兩人的關系，不由問道：“這位是？”

    “薛白?！?/br>
    “原來是薛郎當面?！?/br>
    李季蘭眼睛一亮，大大方方行了一禮，道：“我亦愛讀薛郎詩詞，郎君以‘青玉案’為詞牌，可有‘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之意？”

    說話間，她上前兩步，眼角含情盯著薛白，像是對他有意思，但其實她純粹喜愛詩詞罷了，偏是生了一雙桃花眼，一顰一笑都讓人覺得美艷。

    雖還是個懵懂的單純少女，卻天生紅顏禍水的相貌。

    薛白不知她說的詩，應道：“只是隨意起名罷了?！?/br>
    “真是大家風范，薛郎隨意起名便有那般意境。今日有幸得見，郎君能否指點小女子詩詞？”

    “咳咳?！崩铗v空忙道：“他還有事，這便要走了?！?/br>
    說話間，有些警惕地拉著薛白往外走。

    李季蘭跟了兩步，還想與他們說話，偏李騰空腳步匆匆，只好作罷。

    ……

    李騰空送了客，轉回煉丹房，玉真公主正抱著兒子玩耍，李季蘭站在一旁說話。

    “真是長安風流人物，難怪連圣人也賞識?！?/br>
    “怎么？動了凡心？”

    “徒兒只是敬佩他的才華?！?/br>
    說話間，李季蘭回過身，見李騰空來了，道：“騰空子，我們正談論你那位好友，‘天上李太白，人間薛公子’?！?/br>
    聽得這話，李騰空一愣，目光看去，李季蘭雙頰微泛紅，杏眼含情，真似春心萌動了一般。

    她知她長相如此，卻還是擔心自己的薛白被搶走，一時忘了回答。

    玉真公主目光看去，見這兩個徒弟一個如蓮花、一個如桃花，相映成趣，不由笑了笑。

    “季蘭，你去整理你的詩稿，待空了，我宴請薛白，為你點評?！?/br>
    “真的？多謝無上真人?！?/br>
    李季蘭面露喜意，行禮退下。

    玉真公主放下懷里調皮的稚童，讓他自己去玩，招李騰空上前說話。

    “莫與季蘭計較，她沒有心計，只是看著妖冶?！?/br>
    也是近日玉真公主才帶著李季蘭從王屋山歸來，知徒弟們彼此還不熟悉，嘆息了一聲，說起李季蘭的身世。

    “她是工部司主事李華之女，李華官雖不高，而文章名重天下，為人剛正嚴肅。季蘭六歲那年在院中玩耍，賦詩詠薔薇曰‘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李華認為女兒小小年紀便知‘嫁卻’心緒，恐她敗壞門風，遂將她送到這道觀里來?！?/br>
    李騰空聽了，嘆道：“季蘭子是可憐人?！?/br>
    “還有你，防著師門姐妹，自己又縮手縮腳，無非讓那般小郎子被外人搶去?！?/br>
    “弟子沒有……”

    “只問你，可真想嫁他？若肯，你便點個頭，我替你作主，若再扭扭捏捏，往后也莫怪旁人?！?/br>
    李騰空抬頭看去，玉真公主已雙手按在她肩上，神情灑脫，眼神中帶著鼓勵之意。

    她卻是慌了，不知所措，暗問自己，如今這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

    薛白離開玉真觀，想了想，沒去顏宅，而是到了長安縣衙找顏真卿。

    “老師，這是啟玄真人給的藥丸，讓三娘先補心府氣血?！?/br>
    顏真卿接過瓷瓶，沉默了一會，返身翻出一疊舊文稿，遞給薛白。

    “老夫年輕時的行卷，你看看?！?/br>
    “多謝老師?！?/br>
    “歲考準備得如何了？”

    “學生自覺文章書法都有進益?！?/br>
    “錯覺?！鳖佌媲浜敛涣羟榈卦u價了一句。

    他撫須沉吟著，道：“明日申哺，國子監課業結束后，隨老夫去見一個人?！?/br>
    “是?！?/br>
    薛白有些好奇，等了一會，顏真卿卻不說，反而問道：“近來未招惹是非？”

    “沒有?！毖Π椎溃骸叭粲惺?，定會提前與老師說的?！?/br>
    “如此便好?！?/br>
    顏真卿還在點頭，卻聽這豎子接著又問了一句。

    “老師可知，四鎮節度使王忠嗣回朝了？”

    “你又想多事？”

    “必不惹事，此事本與我與無關?！毖Π自俅螐娬{，方才繼續問道：“可是為了石堡城？”

    顏真卿反問道：“你何處得的消息？”

    “茶樓酒肆間都在談論，據說圣人已決意拿下石堡城，下詔征詢戰略?！?/br>
    此事確實已不是秘密，只是與長安城許多人無關，因此只有少數關注時政之人在討論。

    顏真卿一眼便看出薛白相詢此事不是無的放矢，冷哼道：“你待如何？”

    “敢問老師，石堡城一戰有無可能避免？”

    “只怕王忠嗣此番回朝，亦阻止不了此事?！?/br>
    “既一定要打，學生或有一軍器欲贈于王忠嗣，老師以為如何？”

    “好膽?！鳖佌媲洚敿催沉R。

    他一聽就明白，倘若這軍器有用，薛白不說獻于圣人，那就相當于把原本能得的圣眷分了一部分給王忠嗣。

    這是為何？結交邊將。

    薛白亦在試探，見老師如此反應，便知此舉太過冒險了，應道：“學生說錯了，是獻于圣人?！?/br>
    “是何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