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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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入朝以來,想引援東宮對付李林甫,但東宮自保都難,向來是不出手的。 薛白道:“我還得知長安有傳聞,哥奴不久前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白皙多須、身材高大、風度翩翩的美男子逼近他,貼到他身上,推也推不開。他醒后,對手下人說‘其人形狀類裴寬,乃裴寬謀代我之故也’!” 裴寬當即背脊一涼。 他非常清楚,嚴挺之、張九齡、韋堅、皇甫惟明、楊慎衿、李適之等人之后,輪到他了。 努力鎮定下來,裴寬將手掩在袖子中,用力捏了捏,問道:“真的?” “裴公竟這般相問?” “你從何處聽聞的?” 這是達奚盈盈在右相府打聽到的,薛白卻不會實言相告,只道:“我有我的門路?!?/br> “你們聯絡老夫,意欲何為?” 薛白沉吟道:“我有幾位朋友馬上要春闈覆試,不知裴公可否出手?” 裴寬微微蹙眉。 他兄弟八人皆及第,這方面的人脈自是不缺的。且他官任御史大夫,其實比王鉷更有監察對試的權力。 “若讓老夫猜想,春闈五子,三人赴考,大抵一人及第以平風波,兩人落黜以施薄懲?!?/br> “他們三人皆才望不凡?!?/br> 裴寬先是捻須沉吟,略顯為難,最后卻是灑然一笑,撫須道:“此前聽你說,打算今秋歲考,開春省試?” “是?!?/br> “你詩寫得好啊,老夫若能主持一場春闈,必點你為狀頭啊?!?/br> 裴寬既然決定答應薛白的要求,干脆再給個許諾,讓薛白背后的人給他謀宰相之位。 但這許諾根本不對等。打個比方,若裴寬能助薛白拜相,宰相薛白也能輕易點裴寬一個狀元。 一聽之下,薛白略有些失望,感覺到裴寬不擅權術,又眼高手低,還與楊慎矜一樣有些高門貴子的毛病,怕是在李林甫的攻訐下存活都很難。 眼下卻不是嫌棄的時候,他面露喜色,道:“如此,多謝裴公了?!?/br> 裴寬撫須而笑,風度翩翩,問道:“何時引老夫見國舅?” “覆試后再談如何?” “也好?!?/br> 此時不是長談之機,兩人對視一笑,起身而出,走過偌大的別業莊園。 第100章 攢局 相比于繁華的長安,城郊別業自有另一番景象。 傍晚,沒有惱人的暮鼓聲。婦人們從溪邊浣衣歸來,說說笑笑,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送客歸來,裴寬負手立在一株柳樹下,喃喃自語道:“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br> “阿翁?!?/br> 裴六娘哭哭啼啼地趕過來。 “孫女不要嫁杜五郎……盧家給自家女兒挑個才貌雙全、玉樹臨風、器宇不凡的,反給孫女挑個呆頭呆腦的……” 裴寬回過頭,叱道:“不愿嫁?你區區一介河東裴氏之嫡女,也只配嫁京兆杜氏一旁支,明白嗎?” 裴六娘還在哭訴,聞言一下愣住,不知所云,隨侍在一旁的裴谞過去,哄走了她。 “八叔,你也見了,他們兩人差別多大啊,幫幫侄女嘛?!?/br> “你且莫鬧?!迸嶙牭溃骸鞍耸迕靼讈玫男囊??!?/br> 裴谞,字士明,乃裴寬第八子,今年二十八歲,明經及第,官任京兆府倉曹參軍。 哄走了裴六娘,他返身道:“阿爺,入朝不比在邊關,牢sao話還是少些為宜?!?/br> “老夫偏要說,你看杜、盧聯姻,兩家人相處得好嗎?那對姑嫂吵了整日了,還嫌不夠鬧騰!不打壓河東世族如何顯得關隴新貴?” 裴谞道:“小女兒心思,看上了薛白的風采相貌,如此而已?!?/br> “可見老夫的孫女有眼光,河東世族就該嫁河東世族?!?/br> “阿爺想得多了?!?/br> “老夫看是你想得少了!” 裴寬原本只是借機過過嘴癮,痛罵哥奴、抱怨圣人,結果罵完反而更加憂愁,長嘆道:“哥奴近日做了一個夢……” 父子二人說了許久,裴寬轉述了薛白的話,末了,問道:“你如何看?” “薛白竟有如此城府?”裴谞皺眉思量,道:“他通風報信,言哥奴欲害阿爺,提了條件,實則并未提如何幫阿爺?!?/br> “助楊銛行榷鹽法,借機取代李林甫,當否?” “難?!?/br> 裴谞當即便搖了頭,他是實務官,對此頗有見地,沉吟著緩緩說了起來。 “一則,自大唐開國,為與民生息,不禁私鹽,不收鹽稅,因此鹽價低廉平穩,一旦開征,鹽價必漲,此為亂政;” “二則,除了江淮的私鹽,天下鹽場其實是掌握在朝廷與世族手里。以河東一大鹽場解池為例,當年太平公主被放逐到蒲州封地,正是與太叔公控制解池鹽場,逼得圣人服軟,重回長安掌權。圣人賜死太平公主之后,讓地方官兼管解池鹽場?!?/br> “表面上大鹽場控制在朝廷手中,每采鹽三石、稅一石,用于供應軍需、抑平鹽價。但地方官只在鹽場征稅,不問其它。鹽場依舊是民制、民運、民銷,實則是控制在我們河東世族們手中;” “三則,朝廷原本鹽政簡單,若要開征鹽稅,必要設置繁冗政令,加派官員,極難。因此,薛白提出‘榷鹽’,即‘民采、官收、商運、商銷’,簡單而言,像是由朝廷來經營。但若吏治不清,依舊會使官吏中飽私囊,鹽商加價出售,民生艱難?!?/br> “總而言之,父親若支持榷鹽,背亂政之名,損河東之利,助朝廷盤剝百姓,抱薪救火,無益于當世……” *** 次日是清明,楊銛宅。 “說得很有道理?!?/br> 薛白放下手中的李林甫反對榷鹽的奏書,點頭不已,贊嘆道:“哥奴批評起別人的稅法,真是針針見血,面面俱到?!?/br> “唉?!睏钽攪@道:“我辯不過他,自哥奴上奏以來,圣人已思慮良久,始終沒有批允我的榷鹽之法?!?/br> “那是因圣人愛民如子,擔憂鹽價飛漲,民生沸騰?!?/br> 楊銛斜睨了薛白一眼,道:“此處沒旁人。我是問你,我該如何再勸圣人?” “那我就直說了?!?/br> 薛白看了一眼身邊的楊玉瑤,她回了他一個寵溺的笑容。 “天下任何一個稅法,要想挑,總能挑千萬錯處來,因為稅的本質就是征收錢財,豪門大戶總有辦法把損失轉嫁到普通百姓身上。但,旁人來挑無妨,哥奴來挑,簡直放屁?!?/br> “榷鹽法弊處太多了,若由我來反對,我甚至敢言‘恐至社稷傾覆’。但在此之前,不如看如今的均田制、租庸調,哦,大唐已無均田,唯有均稅。均何人之稅?編戶?!?/br> “除了賣身豪門世族得免,剩下的編戶則要承擔起這偌大的大唐盛世一切費用,不論有田與否,租庸調、腳錢、折色、花樣百出的雜稅,還要入伍拓邊,建不世之功業,讓昭昭大唐威名遠揚?!?/br> “如此,哥奴當然會擔心這些編戶承擔不了鹽價之重。畢竟,他已經許諾圣人了,天寶六載,擴華清宮、攻石堡城,大唐盛世征得到這些費用?!?/br> “王鉷還能在租庸調之外,另外再征一千萬貫,專供圣人花銷,‘歲租以外之錢物,供天子內帑’,話都說出去了,豈可讓國舅搶功?!” “……” 薛白的意思其實很簡單,租庸調不改,大唐一定生亂,還是生靈涂炭的大亂。 兩稅法、榷鹽法不完美,但它們就是在安史之亂以后替代了均田制、租庸調。改變均稅這落后的制度,把收稅對象擴大到編戶以外的人,這是歷史的進程。以他目前的地位,也不可能提出完善的稅法。 更重要的是施行。 比如,眼下最簡單、最有利無弊、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是什么?節儉。 李林甫節省官府用紙,其實也省了很多錢。但比起天子每年的花費,實在是九牛一毛了。 吏治不整頓,在這種圣人、宰相的治理下,怎么改革都沒用。 暫時而言,薛白提出榷鹽法,目的更多在于對付李林甫,掌權。 “圣人若因憐恤百姓,依方才所言,榷鹽至少好過租庸?!?/br> “那為何圣人不肯答應?!?/br> “因為獲利少,但麻煩且危險?!?/br> “何解?!?/br> 薛白道:“以解池鹽場為例。太平公主曾經與蒲州刺史裴談合謀,利用解池鹽場控制朔方軍。當年,解池一年出鹽四十萬石,一年有四萬貫收入。如今鹽場實際控制在聞喜裴家手中,每年交十二萬石鹽入常平倉,三稅一,不可謂不高。那么,在圣人看來,即使榷鹽,一年能從解池鹽場征收到多少錢?” 楊銛皺了皺眉。 景云年間,每年一萬貫或許不得了。但經歷了開元盛世,一萬貫連他都看不上,不用說圣人了。 “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又要加派官員,又要改革鹽法,此為麻煩?!毖Π椎溃骸爸劣谖kU,江淮鹽場控制在私鹽商販手中,河東鹽場控制在世家大族手中。一旦動了,萬一引起動蕩,如何收場?” “你這……” 楊銛站起身來,不滿道:“那你還哄我提出這榷鹽法?!” “國舅勿急,且聽我說何事更使天下動蕩?!?/br> “何事?” “是哥奴的嫉賢妒能、排除異己?!毖Π椎溃骸斑€是以解池鹽場背后的聞喜裴家為例,國舅不妨問問裴寬,是愿意拿出一點利益來惜身保命、封候拜相,還是愿意被哥奴趕盡殺絕,客死異鄉?!” 他有時真覺得李隆基昏了頭。 一方面出于天生的敏銳直覺,對河東世族忌憚不已、防范打壓;另一方面,卻不肯哪怕多花費一點心思,去威逼利誘、分化拉攏、循序漸進、緩緩圖之地削弱。 李隆基懶得管,于是交給李林甫辦。李林甫如何辦?污陷、外貶、怖殺。 也許是有效果的,至少此時此刻,裴寬真的被嚇破膽了。 “我問裴寬?”楊銛愕然道:“我去問問裴寬?” “不必?!毖Π椎溃骸芭釋捰笠妵??!?/br> “真的?” “自是真的,實不相瞞,寒食節,正是裴寬邀我至慶敘別業,與我長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