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唐華彩 第1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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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見他不回答,以為他生氣了,低聲道:“奴婢起得遲了,請郎君責罰?!?/br> “手伸過來?!?/br> “哦?!?/br> 青嵐可憐兮兮地伸出手,閉上眼,等著挨他一下打。 卻感到手心里涼涼的,睜眼一看,他在上面寫了個“笨”字。 “好了?!?/br> 薛白回頭笑了笑,原來沒有生氣,只是太認真了。 青嵐高興起來,彎著眼笑道:“郎君的字寫得真好?!?/br> “是吧?我也覺得頗有進步?!?/br> 薛白不緊不慢地寫下最后一列字,重新審閱一番,自覺滿意。 但既是要給顏真卿看,他還是再仔細謄寫了一遍。 吹干墨跡,收好策論,才要出門,青嵐卻又提醒了一件事。 “郎君,不是說今日要去給鄰居們送禮嗎?” “哦,對,還好你提醒我?!毖Π椎溃骸拔易约喝グ?,之后還得往縣衙走一趟?!?/br> 青嵐聽得喜滋滋的,仔細地給薛白整理好了頭發、衣衫,目送他出門。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她對這樣的日子頗為滿意,而新的擔憂其實也有……她覺得盧大娘子的侄女脾氣并不好,不適合當主母。 *** “咚,咚,咚?!?/br> 長壽坊西北隅的民宅巷子里響起敲門聲。 薛白帶著兩個護衛,一家一家地打了招呼。 “叨擾了,晚輩薛白,剛搬回巷口薛宅,往后難免有添擾之處,一點米面給諸位鄰居當見面禮?!?/br> “薛靈兒子?你阿爺還欠我一吊錢??!” “……” 街東邊的巷子是幾座大宅,薛白先叨擾了北邊的兩座大宅,再敲南邊的一座宅院,卻是敲的人家的后門。 一個裝扮素凈的仆婦開了門,見男兒來敲她家后罩院的門,認為有些失禮,好在看薛白長相不是壞人。 “小郎子太客氣了,我家主人卻不好輕易收禮?!?/br> “只是喬遷添彩,并非貴重之物。貴主人若覺米面不妥,拿盒小點心也可?!?/br> “小郎君稍待,奴婢去問問主母?!?/br> 原本是很小一樁事,薛白沒想到這家人這般重視,只好站在那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位不到四旬的美婦徐行而來,相貌端莊,打扮素雅,儀態雍容。 她看了那糕點,問了詳由,確定不是持重禮來求她家郎君辦事的,方才萬福稱謝,含笑收了。 薛白見她有些面熟,忽想起是在何處見過,執禮相問道:“敢問可是顏少府家?” “小郎子識得我家郎君?” 果然。 再看這婦人氣質,難怪顏真卿與她感情相篤,留下《與夫人帖》傳世。 “學生薛白,曾有幸得顏少府指點。正要向他投策論?!?/br> 韋蕓稍稍一愣,她其實聽過薛白的名字。 之后,她臉上浮起柔和的笑容,道:“郎君提過你,伱是個好孩子。他此時還在縣衙,衙署不遠,就在長壽坊內,西南隅……” 正在此時,后罩院與后院之間的儀門處有女子的歡笑聲傳來,如銀鈴般好聽。 一個少女提著羅裙跑來,向身后的追她的婢女做了個鬼臉,才回過頭卻撞在韋蕓身上,差點摔倒。 她也不惱,抱著韋蕓便喚道:“阿娘?!?/br> 之后她才留意到有外客在,歪過腦袋,往薛白這邊看了一眼,一雙秋水般有神的眼眸里閃過些許的好奇,很快被韋蕓手上的那盒糕點吸引了。 “海棠糕?青門蘇記的盒子,阿娘,這不便宜的?!?/br> 她梳的是俏麗的垂鬟分肖髻,顯然還未出閣,長了張極為標致的鵝蛋臉,皮膚白皙,額上有因玩耍而滲出的細細的汗水,稍稍沾濕了她的耳邊的碎發,其中一小縷發還沾到了她的腮邊,透著少女的頑皮與憨態。 一襲煙綠色的羅裙方才被她提著,放下去之后還在輕輕飄拂,繡著梅花紋的束帶將玲瓏的小胸裹出了微微鼓囊的感覺。 她手腕上戴著一對玉鐲,脖子上掛著一枚長生符。 那枚長生符稍稍晃動了一下,落在她的衣領上。 薛白留意到她嘴唇有些發白,雖然她看起來頗有活力,但似乎身體不太好。 “你不許吃,這般冷的天你還玩鬧,也不怕著了涼?!?/br> 韋蕓當即緊張起來,拿袖子擦著這少女額上的細汗,從女婢手里接過披風給她裹上。 薛白見此情景,不再打擾,告辭而去,往縣衙去尋顏真卿。 他想著去找顏真卿,無意中卻先到了顏宅,還真是巧,搖頭笑了笑。 宅院內,少女狡黠一笑,道:“阿娘,剛才那便是阿爺說的那個想拜他為師的厚臉皮薛白了?” “少年郎溫文爾雅的,到你們父女嘴里就成了厚臉皮了。起風了,你莫受涼……” *** 長安縣衙。 官廨中布置樸素,顏真卿正端坐在桌案后處置公務,眼中有些凝重之色,待薛白進來,他淡淡掃了一眼,道:“字帖在桌案上,且拿去吧?!?/br> “是,這是顏少府讓學生寫的策論,還請過目?!?/br> 顏真卿稍稍一瞥,見薛白的書法確實有進步,之前是慘不忍睹,如今算是能入眼的丑了。 “聽說你救了虢國夫人,在她府中養傷十余日?” “學生慚愧?!毖Π桌侠蠈崒崙?,“學生已搬來長壽坊,往后向顏少府討教就更方便了?!?/br> “咳咳咳?!?/br> 顏真卿嗆了水,咳了兩聲,連連擺手,懶得再與薛白多說,凝目看向他的策論。 “國家賦斂之法皆為租庸調,有田方有租,有身方有庸,有戶方有調,而大唐立國已一百二十九年,版籍浸壞,多非其實;田畝兼并,愈演愈烈;賦斂之司隨意征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貧者丁多無所伏匿,不勝困弊,逃徙棄戶。至此,賦斂之法不變則不通,擬改為兩稅法。各州縣所征之賦額,先度其數,量出而制入;戶稅則制戶籍之冊,不論主仆,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地稅則租庸雜徭悉廢,以田畝多寡而論……” 策論很長,簡單而言——以戶稅、地稅來代替租庸調,戶大地多者多交,戶寡地少者少交。 其中竟還有許多詳實的賦稅記錄,計算并列舉了從開元十四年到天寶五載這二十年間,分別用租庸調、兩稅法能收到的大概稅額……這是連他這個長安縣尉都無權查看的帳目。 顏真卿瞇起老眼看了很久,眉頭時而微微皺起,時而舒展開,最后微微嘆息。 “你可知這份策論會害死你?” “學生知曉?!毖Π椎溃骸叭粽嬉源烁母锒愔?,將損害全天下世家大族之利益??上?,它害不死我,因為它實行不了?!?/br> 官廨中安靜了一會。 顏真卿體會著薛白所說那“可惜”二字,心里沉甸甸的。 近來,京兆府不停催促,要捉捕逃戶、追繳稅賦,他見得越多,越是深知租庸調早晚得改。 而薛白這份策論,比他所見過的任何稅法都成熟、完善,因此也更危險。 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出自一個少年郎的手筆……顏真卿關心的是,它能不能實行? 圣人必不愿大動干戈,然而真沒希望嗎?不見得。 顏真卿思忖良久,深知薛白能拿出這樣一份策論給他看,是出于完全的信任。 必須慎重處置,既保全眼前這個年輕人,又不能辜負其心血。 他開口,卻還要向薛白討要更多的信任。 “你可放心將這份策論交給老夫?” “學生豈有信不過老師的?” 此時官廨內沒有旁人,顏真卿搖了搖頭,緩緩道:“老夫想將它交給一位至交好友過目,或能讓它有朝一日有施行的可能,你可愿意?” “全憑老師做主?!?/br> 顏真卿深深看了薛白一眼。 其后,他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將策論收入懷中。 他話很少,腦中一直在思忖著這稅法改革的利弊,甚至忘了給薛白評價,忘了給出字帖,連公務也不再理會,徑直出了官廨。 此時此刻,看似波瀾不驚的顏真卿其實失態了。 *** 薛白走出長安縣衙,回頭看了一眼楊玉瑤給他的兩個護衛,心想右相府、東宮應該暫時都不會動手除掉自己。 楊慎矜案才結,雙方都是在避風頭的時候,他正可借此時機把水攪渾。 最好老師能把這篇策論傳閱給清正忠臣,而清正忠臣往往支持東宮,那很可能還能讓東宮也誤以為他背后有勢力的。 李林甫這邊以為他有勢力,反應是忌憚;東宮那邊則必然會是想要吞并他。 那么,他或許就能在這忌憚與吞并之間存活下來,反過來吞并一些實力。 *** “切合時弊,也大動干戈?!?/br> 房琯放下手中的策論,緩緩道:“這不是清臣的筆跡,何人手筆?” 顏真卿道:“房公先說覺得如何?” 房琯撫著灰白的胡須,笑道:“老夫方才已說過了?!?/br> 他時年五十歲,是武周名相房融之子,出身高貴,才學不凡,名重四海,如今官任太子左庶子、給事中,拜相之路已走到了最后幾步。 另外,他是太子的長子廣平王李俶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