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泵鲗氂犓@樣問，心中已然覺得不妙。

    “我聽聞陛下有意將芳池附近的一塊地賜給左仆射建別院，那塊地總有幾百畝，山下是上等水田，山上是經年的松柏林了，即便不把明家的祖墳地圈進去，總也會顧忌，我想著主動遷墳總好過被……

    明寶盈聽著聽著，表情也漸漸嚴肅起來，鄭重道：“是，母親還在里面呢?！?/br>
    她的口吻太過情真意切，殷初旭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明寶清的母親。

    明家姐妹間親厚，即便不是一母所生，也如同胞手足。

    這其中除了明寶清這個做長姐的對她們呵護有加以外，也是因為岑嫣柔在世時，對所有的庶出子女都很寬和公正。

    “這事六舅舅知道了沒有？”明寶盈問。

    殷初旭搖了搖頭，道：“如果這消息確鑿，也得等開了年才會頒旨意。岑侍讀即便知曉，只怕都趕不及料理這件事。他接了去陪都當考官的差，開年就要啟程了，待來年二三月間，要在陪都開明書科、明算科幾場試，替陛下選拔人才?！?/br>
    眼下若貿貿然去林家去問，叫有心人知曉，還落得一個窺聽圣意的大罪。

    “多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回去就同jiejie商量個對策?！泵鲗氂銖娦α艘幌?，問：“你家的馬車呢？”

    “在東門口，官署附近不好高呼，只怕惹來一些不必要的側目揣度，”殷初旭將醪糟喝完，看著明寶盈伸手給小販銅子，笑著道謝，又說：“但jiejie又走得太快，我只好先趕上你再說了?！?/br>
    “今日是晚值，總想著快些回家?！泵鲗氂D首望向城門，想瞧瞧孟容川出來沒有，可分明沒有見到他人，卻聽見他的聲音響起，“三娘?！?/br>
    明寶盈驚訝看去，就見孟容川一手撩開了車簾，正看著她，看了殷初旭一眼，微微頷首，道：“殷典籍?！?/br>
    “孟郎中?！币蟪跣窆硇卸Y。

    孟容川的目光又落回明寶盈面上，輕道：“在找我？”

    “我以為你還沒來呢?！泵鲗氂溃骸敖袢詹钍铝肆?？”

    孟容川揚了下手里的公文，道：“帶回去看了，事情談好了嗎？上車吧，外面冷?！?/br>
    這話說完，孟容川

    又對車夫道：“墻角下等活的轎子，叫一頂來?！?/br>
    殷初旭欠了欠身，道：“走幾步也不妨的，jiejie方才請我喝了熱醪糟了?！?/br>
    “無妨，也叫人家賣勞力的，今晚上回家桌上多一道菜?！泵先荽ㄝp描淡寫地說。

    明寶盈直等那轎子到了殷初旭眼前才上了馬車，孟容川傾身朝她伸出手，將她牽進車里來，透過車門的縫隙與站在轎子前的殷初旭碰了一眼，只這一眼，他就知道這小子藏在袖里的拳頭快攥出血了。

    “指尖這樣冰？衣裳穿夠了沒有？”孟容川將車門牢牢一關，說：“何苦在外頭受風？”

    明寶盈的手已經在孟容川掌心里飛速地暖和起來了，她道：“殷大郎好心好意給我遞消息，我總不能撇下他一個人在冷風里等轎子?！?/br>
    “什么消息？”孟容川問。

    “你方才沒聽見嗎？”明寶盈問。

    “在車里眠著一會，醒來時風聲正盛，只聽他在那‘姐來姐去’的?！?/br>
    孟容川的語氣里總算漏出了一絲酸味，明寶盈正撂起簾子目送殷初旭的小轎遠去，回過頭來時故意只淡淡‘哦’了聲。

    孟容川手里那本公文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了腳邊，明寶盈彎腰拾起時略瞥見了幾個字，將其折起時的動作便有一絲遲滯。

    明寶盈直起身，將那公文攥在手里，孟容川攤開掌心索取，她用公文硬皮的封殼尖角在他掌心敲了敲，說：“想叫我看，還是不想叫我看？”

    孟容川溫聲反問：“那盈娘是想叫我聽，還是不想叫我聽?！?/br>
    “我說了，以為你還沒回來，便是你回來了，在外頭說上幾句話而已?！泵鲗氂粗先荽?，輕聲說：“又不是在這小小車廂里?！?/br>
    這話音一落，孟容川握住了她的腕子，將她拽到自己懷里來，將她這支纖柳擁在懷中，當著她的面，展開那本公文。

    這并非什么涉密的公文，只是隴右傳來的一封記錄下等軍官功績的尺籍而已，收了也只是暫錄進檔房罷了。

    只不過這上頭的人明寶盈很在意，是方時敏，上面寫著她是先擊營，斬落敵軍人頭六顆。

    “吐蕃國主九月過身，權臣掌權，四外擴張，零零散散已經打了好幾場戰了?！泵先荽ㄕf。

    明寶盈才知道這消息喃喃道：“怪不得信都少了，阿兄呢，有他的尺籍嗎？”

    “領隊不能以人頭數目領功，下屬若身亡，還需翻倍用敵軍人頭來抵償?！泵先荽ń忉尩溃骸胺駝t將論罪?！?/br>
    明寶盈蹙著眉頭輕嘆了一口氣，將這份公文收了起來，仔仔細細放回孟容川的書箱里。

    “今晚上大jiejie有兩樁煩心事了?！泵鲗氂f著，靠在孟容川肩頭閉了閉眼。

    馬車搖搖晃晃，載著他們歸家，一路行過鬧市人家，光影閃爍，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