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浮客編戶

    “自己姓名不知道？夜里在哪睡覺不知道？”

    嚴觀手里的佩刀沒有出鞘, 他騰了一下手，刀在鞘中微撞，發出一陣他自己習以為常, 卻另旁人膽寒的聲音。

    追上來的一個書吏手里抓著筆和一本冊子, 叉著腰緩了好半天, 還是氣喘吁吁地說：“老老實實, 唉，交代了姓名，呵, 和, 和落腳地就行了?！?/br>
    被追的那些人還是不敢開口，滿街的人，不能嚇得他們再跑再掙扎了, 嚴觀只得耐著性子道：“早些呈報上去, 就能早些落戶分田?！?/br>
    “?。?？”有人溢出驚喜的一聲叫, 也有人在小聲反駁, “誰信啊?！?/br>
    嚴

    觀給了那人一腳，高聲道：“宇文侍郎新令，不計前由, 浮客悉自歸于編戶, 先落戶籍者先分田地?！?/br>
    明寶清聽得入神，袖子忽然被明寶錦輕輕扯了扯, “阿姐！這樣的話黑叔他們是不是也可以落戶分田啊?！?/br>
    “如果沒有其他設限的話，是?！泵鲗毲迕嗣鲗氬\的臉蛋, 發現自己的小meimei不僅機靈, 還很敏銳。

    “太好啦！”明寶錦歡喜地道。

    “有這么好的事？”游飛的質問恐怕是朝嚴觀去的。

    明寶清揉亂他的頭發，道：“于朝廷來說, 是任由這么些青壯游離在外，還是給他們田畝，編他們入戶，再收他們稅糧。你說，哪樣更好？”

    游飛默了一下，輕問：“那如果從前有逃稅逃役的事情，都不追究了？”

    “這些浮客十之八九都是逃稅逃役出來的，如果還追究的話，京畿一帶勞力大減，連王公貴族家的莊園都要沒人耕種了?！泵鲗毲迓牫鏊捓镉性?，俯身戳戳他的臉蛋，問：“黑大他們是逃了什么役？”

    游飛抓抓耳朵，攏著嘴在她和明寶錦耳邊道：“他們原是運官糧的纖夫，要干三年，干了一年，實在受不了了，只能逃了?！?/br>
    “我就說嘛，難怪那么黑！成日在河灘上曬著吧?！泵鲗毲寤腥淮笪?，又問：“你怎么知道的？”

    “他們有一回自己說漏嘴了，可能看我是小孩子吧?！庇物w還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除了你們，誰都沒有說過?！?/br>
    嚴觀早就瞧見他們一大兩小湊在一塊說小話了，只是被驢車擋了許多，在那時轉時停的竹風車后，明寶清那雙眼睛一下好奇，一下驚愕，眼睛漂亮，其中神采也分外動人。

    風大，連這一角的美景也模模糊糊的。

    “明娘子?！苯±蓳P著笑臉走出來，回頭瞧了鐘娘子一眼，聲音低緩下去，“小心門檻?！?/br>
    他又轉回臉對明寶清道：“咱們走吧，事兒都辦好了嗎？鐘娘子還要繞回東渭河去？”

    鐘娘子點點頭，紅著臉道：“謝謝姜郎君，我這身上藥錢是正正好的，沒得多，否則我也不與他爭個三文、四文的了?！?/br>
    “沒事?！苯±深H灑脫地一擺手。

    明寶清說：“還要去一趟紙扎鋪子?！?/br>
    游飛跟著解釋道：“我娘忌日快到了?！?/br>
    “噢噢?！苯±傻溃骸澳俏襾眈{車，我知道有件紙扎鋪子賣的彩紙又多又好看，剪出來的衣裙最漂亮了！”

    明寶錦歡喜地蹦了一下，笑了起來，道：“真的呀，那要買好些！”

    這原不是什么值得高興的事情，游飛看著明寶錦的笑臉，也卻微微笑了起來。

    “明娘子，你那風箱琢磨得怎么樣了？燒炭其實不用那么大火力吧，就算你要助火力的話，那種打鐵的皮囊風鼓不是也行嘛?！苯±墒莻€閑不住嘴的人，說著說著，覺得渾身不自在，一瞧，原是嚴觀在看他。

    “嘿嘿，嚴帥?！苯±擅π卸Y。

    明寶清已經上了車，正頂開車窗，把細細的支棍嵌在窗戶上的凹槽里。

    嚴觀緩步走過來，打量著驢車。

    “車又是你自己做的？”

    “當然?！?/br>
    驢車要小巧很多，車窗也小，明寶清的臉框在這一面窄窗里，眉眼鼻唇處處精致，臉上一閃而過的自得讓她整張臉都顯得鮮活躍動。

    但嚴觀更想看一看她的手，是否又添了許多新傷。

    他退開一步，偏首像是對姜小郎在說：“不要逗留，早些回去，眼下日頭短了?！?/br>
    姜小郎雖說取財的路子偏了些，但到底還是本分人，又不是官府衙門?？?，對嚴觀也并不十分熟悉，更論不上什么交情。

    他有點受寵若驚地應道：“好，好，買些東西就回去。我們鄉里好些人一起來的，多謝嚴帥提醒?！?/br>
    嚴觀抬步要走，但又忽然從腰間解下一個布袋子遞了過來，道：“哄驢的，路過榨油坊才買的豆餅?！?/br>
    他徑直塞進了窗子里，明寶清仰了仰身子，下意識捧住那條布袋子。

    那豆餅還有點溫熱，一股膩膩的豆油香氣。

    “絕影不吃醋??？”明寶清想著絕影若在場，恐會蹬蹄蹦跶，忍不住笑了起來。

    嚴觀勾了下唇嘴角，道：“短不了它的?！?/br>
    紙扎鋪子離得不遠不近，明寶錦和游飛仔仔細細選了一些祭品，元寶銅錢自不必說，除了四時衣裳鞋襪，他們還要了一頭紙扎的小毛驢。

    游飛把賣黃精掙來的都花掉了，但他一點也沒覺得可惜，反而覺得真好，他還是可以掙錢給阿娘買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