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在辦公室里，直到夜幕完全降臨，城市化為一片流動的光海，才最終敲下了回車鍵。

    屏幕上，由各種數據和關系網構建出的龐大信息流，像一條被抽絲剝繭的巨龍，逐漸顯露出其脆弱的脊骨。

    那份沉閔行給的資料，被她拆解、重構、再分析，最終勾勒出賀家那艘巨輪航行中的暗礁與漩渦。

    她現在所處的棋局，遠比表面看起來要復雜得多。

    沉閔行，這位真正的掌舵者，其意圖深遠，絕不僅僅是為了培養沉柯這么簡單。

    沉閔行要通過她磨礪沉柯，這個判斷她從未懷疑。

    但磨礪到何種程度，她是否僅僅只是那塊最終會被丟棄的磨刀石，或者在沉閔行更深遠的布局中，她還有其他，甚至更重要的作用？

    她的每一步棋，都需要考慮到沉柯的反應，更需要顧及沉閔行那雙始終在幕后觀察的眼睛。

    這讓陳然的思緒時刻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哪怕在休息的時候，也無法完全放松。

    她需要更了解沉閔行，了解他的行事風格，他的底線，以及他最終的目標。

    他為何要如此培養沉柯？

    僅僅是為了家族的繼承人嗎？他是否也在利用沉柯來對抗沉家內部的某些力量？

    這些問題像迷霧一樣盤旋在陳然腦中，讓她每走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確保不踏入未知的陷阱。

    陳然關上辦公室的燈，窗外的城市，此刻才真正向她展示出它喧囂的另一面。

    就在她走出電梯，準備踏入夜色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

    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一條簡短的邀約信息。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只有時間和地點——一家私人會所，以及“賀明軒”這個名字。

    陳然看著屏幕，嘴角勾起一個很淡的弧度。

    她知道，這并不是一個真正的邀約，而是一道命令。

    一場擺明了是鴻門宴的飯局。

    但她不能拒絕。不入虎xue，焉得虎子。

    她需要這次會面，需要親自探查賀明軒的底線，也需要讓沉閔行看到，她這枚棋子，敢于直面所有的風險。

    陳然很快便打車抵達了私人會所。

    會所的名字叫做“清影軒”，和上次的“觀云”風格類似，都是那種隱于市的高端場所，私密性極佳。

    古樸的木門被侍者無聲地拉開，露出一道幽深的走廊。

    走廊兩旁是假山流水，光線昏暗，只有幾盞宮燈在轉角處散發出微弱的黃暈。

    空氣里飄蕩著沉香的味道，比沉閔行茶室里的茶香更顯陳舊，也更復雜。

    陳然被引到最里側的一間包廂。

    包廂門被輕輕推開，賀明軒正坐在里面，身著一件素色中式長衫，手中把玩著一個溫潤的玉扳指。

    他面前的茶具已備好，熱氣從茶壺里裊裊升騰，在空氣中描繪出模糊的軌跡。

    看到陳然進來，賀明軒臉上立刻露出那種熟悉的、溫文爾雅的笑容，目光卻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審視她這件被沉柯擺弄過的“作品”。

    “陳小姐，久仰大名?！?/br>
    賀明軒的聲音溫和，語氣里聽不出任何惡意，“請坐。沉柯今天沒有陪你一起來嗎？”

    “賀先生客氣了?！?/br>
    陳然在他對面坐下，身體姿態放松，看不出絲毫緊張。

    “他今天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我想，沉柯先生并不喜歡我總纏著他?！?/br>
    陳然的目光落在那只玉扳指上，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在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哦，是嗎？”

    賀明軒的笑容深了一些，那玉扳指在他的指尖靈活地轉動，“沉柯一向脾氣大，我倒是沒看出他不喜歡你纏著他。畢竟，城西的項目，他可是把你捧到了臺前，讓你出盡了風頭?！?/br>
    “沉柯先生，只是希望我能盡快適應他的工作節奏，好為他分憂罷了?！?/br>
    陳然端起面前的茶杯，沒有去喝，只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

    茶杯很燙，指尖的觸感是真實的溫熱。

    “分憂？”

    賀明軒放下玉扳指，雙手交迭放在桌上，姿態從容而自信。

    “陳小姐，你是個聰明人。你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沉柯用來對抗他父親的工具。你以為，你真的能憑借他的寵愛，在沉家立足嗎？你以為，沉閔行會允許一個來路不明的Omega，威脅到他為沉柯規劃好的未來嗎？”

    他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這番話直白而露骨，將陳然和沉柯之間的一切都撕開了偽裝，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

    陳然的心跳沒有任何變化，她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我并不覺得那有什么問題?！?/br>
    陳然輕聲回應，聲音聽起來很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疲憊，“我是一個生意人，賀先生。沉柯先生給了我機會，給了我舞臺，給了我可以去爭取的一切。而我，也為他贏得了項目。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您說，這個交易，有什么不妥嗎？”

    賀明軒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他沒有想到，陳然會如此坦蕩地承認這“交易”的本質。

    這讓他原本準備好的那些道德說辭和軟硬兼施的手段，瞬間變得蒼白無力。

    “你倒是個有趣的人?！?/br>
    賀明軒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只有一絲深藏的精明，“那么，陳小姐，你的籌碼是什么？沉柯先生能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賀家的資源，比沉柯私人小金庫，要龐大得多?！?/br>
    “我的籌碼，是我的價值?！?/br>
    陳然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壺還冒著熱氣的茶水上，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我能讓沉柯先生做得更徹底。也能讓他搶來的東西，比您想象的更多?！?/br>
    “哦？”

    賀明軒的身體微微前傾，他似乎被她這句話勾起了興趣，“那要怎么證明呢？”

    “證明？”

    陳然的嘴角勾起一個很淡的弧度，“賀先生不是已經在看我的表現了嗎？晨星資本的下一個目標，是李氏集團的生物醫療項目。沉柯先生非常期待拿下它?！?/br>
    這句話，讓賀明軒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知道這個項目對賀家的重要性，更知道那是他父親親自敲定的，幾乎不可能失手的肥rou。

    而現在，這個女人竟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在他面前宣戰。

    “你這是在向我宣戰？”

    賀明軒的聲音冷了下來，空氣中的S級Alpha信息素開始彌漫，帶著一種壓迫性的寒意。

    “我沒有向您宣戰，賀先生?！?/br>
    陳然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平靜而克制，“我只是在告訴您，沉柯先生的意圖。您看，您不覺得，沉柯先生在對抗他父親的路上，有了我這把刀之后，變得更鋒利了嗎？他已經開始，有自己的野心了?！?/br>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精巧的鑰匙，插入賀明軒那原本穩固的認知里，并試圖將它撬開。

    賀明軒死死地盯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他意識到，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情人，而是一個同樣極其危險的棋手。

    她的出現，似乎讓沉柯那顆原本就不安分的棋子，變得更加難以掌控。

    “你到底想做什么？”

    賀明軒終于開口，聲音嘶啞。

    “我想活著，賀先生?！?/br>
    陳然抬起頭，眼神平靜，“在這盤棋里，找到一個屬于我的位置，不被任何人隨意擺弄。沉閔行先生給我的，是晨星資本30%的利潤分成。如果您能給我更多，或許，我可以讓沉柯先生，少做一些讓您不高興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