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城市輪廓模糊，讓室內更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審判庭。

    沉柯坐在第二排，雙腿交迭，姿態依舊是慣有的傲慢，但那只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擊的手指，泄露了他內心的煩躁。

    他不喜歡這里。

    不喜歡這里陳腐的空氣，不喜歡那些官員臉上虛偽而精明的笑，更不喜歡坐在他對面第一排的賀明軒。

    那個人穿著一身高級定制的炭灰色西裝，背脊挺得筆直。

    他代表賀家做的項目陳述，剛剛結束。

    每一個數據都無懈可擊，每一個前景都描繪得令人心動，引來評審席上一片贊許的低語。

    沉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自己身旁的陳然。

    她穿了一套最普通不過的米白色職業套裝，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臉上未施粉黛，看起來就像個剛畢業的實習生，淹沒在一眾衣著光鮮的商業精英里，毫不起眼。

    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安靜地坐著，手里拿著一份薄薄的文件，仿佛賀明軒那番極具煽動性的演講，于她而言不過是窗外的車流聲。

    “喂?！?/br>
    沉柯壓低聲音，身體微微向她傾斜，帶著一絲不耐煩，“你到底有沒有在聽？那家伙快把天都吹破了，你就準備用你手上那幾頁紙去跟他斗？”

    “沉少，商業競標，不全看誰的口才更好?！?/br>
    陳然沒有看他，視線落在主位上那個名叫王主任的中年男人身上，輕聲說道，“有時候，說得太多，反而容易暴露問題?！?/br>
    沉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王主任正含笑點頭，似乎對賀明軒的陳述非常滿意。

    他心里一陣煩惡，正想再說些什么，主持人便宣布中場休息十五分鐘。

    賀明軒站起身，立刻被幾個官員和合作方圍住，眾星捧月一般。

    “我去一下洗手間?！?/br>
    陳然站起身，對著他平靜地說了一句。

    沉柯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匯入人流，心里那股無名火燒得更旺。

    他開始后悔，或許把這么重要的事情交給陳然，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只是想跟父親賭氣，卻可能輸掉沉家一個至關重要的項目。

    陳然沒有去洗手間。

    她穿過人聲鼎沸的休息區，走向茶水間的方向。

    王主任正好結束了與賀明軒的交談，獨自一人走到窗邊，端著一杯熱茶，似乎在眺望遠景。

    他的姿態很放松，顯然對最終的結果已經胸有成竹。

    陳然端起一杯溫水，不急不緩地走到他身邊，保持著一個禮貌的距離。

    “王主任?！?/br>
    她輕聲開口。

    王主任聞聲回頭，看到是她，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視，但臉上還是掛起了職業化的笑容：“哦，是沉氏的代表。有什么事嗎？”

    “沒什么大事?！?/br>
    陳然的姿態放得很低，甚至微微欠身，“只是剛才聽賀先生的陳述，聽到他說城東項目的環保規劃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王主任對南湖那邊熟不熟悉？”

    “南湖？”

    王主任的笑容淡了一些，顯然不明白這個年輕女孩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是啊。我一個遠房親戚，前兩年在那邊一個叫‘藍孔雀山莊’的地方工作過?！?/br>
    陳然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輕松得像是在談論天氣，但她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她說那里的風景特別好，依山傍水，就是不知道為什么，項目建了一半就停了。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地方?！?/br>
    王主任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

    雖然只有一瞬，但他臉上的血色明顯褪去了。

    藍孔雀山莊，那是他職業生涯里一個永遠不想被人提起的污點，一個牽涉了巨額不明資金和違規審批的爛尾項目，而他是當時最關鍵的簽字人。

    這件事早已被壓了下去，所有知情人都被封了口。

    “年輕人，知道的閑聞軼事倒是不少?！?/br>
    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干澀，卻勉強維持著鎮定，“不過，工作時間，還是多談談工作吧?！?/br>
    “主任說的是?！?/br>
    陳然順從地點頭，仿佛真的只是隨口一提。

    她將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的桌上，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像想起了什么，回過頭來，臉上帶著無辜的微笑。

    “對了，王主任?！?/br>
    陳然用一種極為真誠的語氣說道，“其實我們沉氏的方案，最大的優點不在于盈利，而在于‘穩妥’。我們能確保項目從始至終，都不會出現任何意外，讓所有參與的領導，都能安安穩穩地，把這個項目做成一個拿得出手的政績。您說，對于一個城市未來的地標項目，還有什么比‘穩妥’更重要的呢？”

    說完，她再次微微躬身，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王主任一個人站在窗邊，杯子里的茶水已經涼了。

    他看著陳然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后背沁出一層冷汗。

    那句“穩妥”，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懼。

    他不知道這個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女孩到底掌握了多少東西，但他不敢賭。

    十五分鐘后，會議重開。

    輪到沉氏陳述時，陳然只是照著那份簡單的方案念了一遍，平淡得像一杯白開水，引來了臺下一些人輕微的議論聲。

    沉柯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他幾乎要起身離場。

    最后的評審環節，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經過了短暫的閉門商議，王主任作為代表，走上了發言臺。

    他清了清嗓子，臉色有些蒼白。

    “經過我們評審委員會的綜合考量，”王主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我們一致認為，雖然賀氏集團的方案在商業回報上十分出色，但沉氏集團的方案，在社會責任和長期發展的穩定性上，提出了更具前瞻性的構想。因此，我們決定，城東開發項目的最終承建方為——沉氏集團?！?/br>
    話音落下，全場一片死寂。

    幾秒鐘后，臺下才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賀明軒臉上的微笑徹底凝固了，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臺上的王主任，眼神銳利。

    而沉柯，僵在了座位上。他緩緩地，一寸一寸地轉過頭，看向身邊的陳然。

    她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仿佛這個驚天逆轉的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回程的車里，氣氛壓抑。

    沉柯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陳然。轎車駛入地下車庫，引擎熄火后，那份寂靜變得更加駭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別跟我說什么方案有前瞻性，那種鬼話連叁歲小孩都騙不了。你對王主任說了什么？”

    “我只是提醒他，做一個決策時，需要考慮的因素有很多?！?/br>
    陳然解開安全帶，側過身看著沉柯，“比如，個人的職業生涯，有時候比一個項目的利潤更重要?！?/br>
    “你威脅他？”

    沉柯的眼睛亮得驚人，那里面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混雜著興奮、好奇與占有的狂熱光芒。

    他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和危險得多，而這種危險，對他而言是致命的誘惑。

    “我從不威脅人，沉少?！?/br>
    陳然的語氣很淡，“我只是陳述事實，然后讓對方自己選擇。成年人，總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判斷?！?/br>
    “你從哪里知道的那些事？”

    他逼近陳然，將她困在座椅和自己身體之間狹小的空間里，“通過什么渠道？”

    “有些事，您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br>
    陳然沒有退縮，反而迎上他的目光，“您只需要知道，賀明軒輸了。而我，為您贏得了這個項目。這就夠了，不是嗎？”

    她的回答，輕輕打在沉柯的心上。

    沉柯看著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對她的所有認知，都太過膚淺。

    “你說的對?！?/br>
    他笑了起來，伸手撫上陳然的臉頰，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皮膚，“這就夠了。你今天，做得很好。非常好?！?/br>
    這聲音里充滿了贊許，還有一種讓她感到熟悉的、guntang的欲望，“你想要的獎勵，回去就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