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記憶
鈴木葵坐在冰冷的草席上,背脊僵硬。 她努力回憶,試圖拼湊出完整的經歷,可記憶像被濃霧吞噬的溪流,斷斷續續,只留下渾濁的片段。 “昨天…不,也許是前天…”她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種連自己都無法說服的茫然,“我開車來山里…整理外婆的老宅…她留給我的遺產?!?/br> 祈禱師盤腿坐在對面,油膩的頭發束在腦后,露出浮腫的眼袋和一張被廉價煙草熏得蠟黃的臉。他手里捻著一串磨得發亮的舊念珠,渾濁的眼珠懶洋洋地掃過葵的臉,又滑向她緊握的雙手。 “哦,遺產?!彼祥L了調子,語氣里沒什么波瀾,像是在聽一件尋常的鄰里瑣事?!叭缓竽??宅子鬧鬼?” 他嗤笑一聲,帶著點見多識廣的麻木,“老房子都這樣,山里更甚。風吹窗欞響,老鼠啃木頭,自己嚇自己罷了?!?/br> 葵急切地搖頭,身體微微前傾:“不是的!我…我穿了一件和服…箱子里的一件…紅色的,繡著彼岸花…”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羞恥和恐懼,“然后…然后就不太記得了…很混亂…好像做了很長的噩夢…醒來就在客房里…身上很累…” “噩夢?”祈禱師挑起一邊稀疏的眉毛,嘴角向下撇著,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看傻子似的表情。 “做了噩夢,就覺得自己被怨鬼纏上了?”他身體向后靠了靠,仿佛要離這個“腦子不清醒”的女人遠一點。 “小姐,你都市劇看多了吧?還是旅途太累,心神耗盡了?山里陰氣重,睡不安穩很正常?!?/br> 他的眼神落在葵身上,那目光帶著職業性的敷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顯然,他將她歸為了那些被自己臆想嚇壞的、神經質的城里女人。 葵被他的眼神刺得心頭發冷。 她想反駁,想描述那冰冷的纏繞感,那深入骨髓的侵犯,那被徹底占據的恐懼…可話到嘴邊,只剩下空洞的回響。 記憶的斷層如此巨大,像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那些“噩夢”的細節如同流沙,越想抓住,流逝得越快。 她只記得醒來后那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小腹深處揮之不去的、沉甸甸的異物感,以及一種內里被徹底掏空的虛弱。 “可是…可是…”她囁嚅著,下意識地攤開了緊握的雙手,仿佛那虛無的記憶能從中流淌出來。 就在掌心攤開的瞬間,她自己也愣住了。 左手掌心,赫然躺著一枚小小的、褪色的紅紙人形。 它皺巴巴的,邊緣磨損卷曲,粗糙的紙質像某種干枯的血痂。而真正讓葵血液幾乎凍結的,是人形胸腹位置,那個不知何時烙印上去的詭異圖案。 那是一個倒懸的五芒星,象征庇護的頂點直指下方深淵。構成它的線條并非清晰刻印,而是如同無數細小、粘稠的黑色蛆蟲扭曲盤繞而成,散發著污穢與束縛被徹底顛倒的不祥。 在五芒星的中心,幾個扭曲的“巴”紋渦卷如同凝固的漩渦,彼此糾纏、向內坍縮,漩渦中心是無數個深不見底的黑點,看久了仿佛連靈魂都要被吸噬進去。 “這…這是什么?”葵失聲驚叫,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她完全不記得這東西如何出現在自己手里! 祈禱師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在觸及那枚人形和上面邪異圖案的剎那,驟然凝固了。 他的手指猛地一抖,渾濁的瞳孔急劇收縮,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臉上的懶散和不耐煩瞬間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震驚、甚至帶著一絲駭然的神情。 他像看怪物一樣盯著葵,嘴唇哆嗦著,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幾個變了調的音節: “你…你從哪里弄來的這鬼東西?!” 男人的身體下意識地向后傾,仿佛葵手里捧著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或一條劇毒的蛇。 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冒犯般的驚恐,之前的輕蔑蕩然無存,只剩下純粹的、看瘋子般的悚然。 “我…我不知道!”葵被他驟變的反應嚇得更甚,聲音帶著哭腔,手指顫抖著幾乎要捏碎那脆弱的人形,“醒來就在我手里!水見婆婆說是給我辟邪用的!” “水見…”祈禱師咀嚼著這個名字,蠟黃的臉上肌rou抽搐了一下,眼神變得更加復雜,混雜著忌憚和更深的不信。 “那個瘋婆子?”他盯著葵,像是在審視一個滿嘴瘋話的謊言者,又像是在看一個被不祥徹底標記的祭品。 “她給了你…這東西?然后你就拿著它,跑到我這里來說你被怨鬼纏上,還弄丟了幾天記憶?”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荒謬絕倫的憤怒:“小姐!你是撞邪了還是腦子徹底壞掉了?!水見那老東西神神叨叨幾十年,盡弄些邪門歪道!她給你個破紙片,你就信了?”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葵,手指幾乎戳到她鼻尖,“看看你自己!看看這玩意兒!”他指著葵掌心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人形。 “這他媽是‘穢’的印記!是污穢纏身的死??!沾上這東西,你離被拖進黃泉比良坂也不遠了!” 他的咆哮在狹窄陰暗的祈禱室內回蕩,震得墻壁上掛著的褪色符紙簌簌作響。 葵被他吼得頭暈目眩,巨大的恐懼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下意識地蜷縮起來,緊緊攥著那枚guntang的紙人形。 記憶的迷霧依舊厚重。 外婆的老宅…桐木衣箱…赤紅的彼岸花振袖…冰冷的纏繞…然后呢? 然后是什么? 為什么水見婆婆的臉那么清晰,而中間那段被“享用”的空白,卻像被生生挖走了一樣? 她拼命回想,腦海中卻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粘稠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隱約傳來的、非人的喘息和絲綢摩擦的簌簌聲。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細微、卻讓葵瞬間汗毛倒豎的冰冷腥氣,毫無征兆地彌漫開來。 氣味…像深潭底部腐爛的水草,混合著陳舊血液的鐵銹味,還有一絲帶著咸澀海風般的濕冷。 葵猛地抬頭,臉色慘白如紙。 祈禱師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蠟黃的臉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一種瀕死般的灰敗。 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葵身后那扇緊閉的、糊著舊報紙的木門,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擴散,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仿佛看到了門后無法言說的恐怖之物。 冰冷腥氣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如同幻覺般消散在沉悶的空氣中。 祈禱師的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他踉蹌著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破舊的蒲團上,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冷汗。 他不再看葵,只是死死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狹小的祈禱室里,只剩下葵粗重的呼吸,祈禱師驚魂未定的喘息。 以及那枚——靜靜躺在葵掌心、散發著無聲詛咒的污穢人形。 記憶的深淵隱約在腳下無聲裂開,露出其下蠕動的、非人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