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生間門輕輕轉動了一下，發出“咔噠”一聲，程家父女現在是吵架中場休息中。

    池聞洗完出來，袖口還有些潮，他走到客廳門邊，和程小滿對視了一眼，隨即走到她身邊站定。

    她家衛生間并不隔音，他在里面也聽了個七七八八了。轉而笑著對程父說“叔叔，小滿是我女朋友?！彼_口，語速不快，“我最近惹她生氣了她跟您說的是氣話，我沒聽進心里，叔叔也別往心里去?！?/br>
    程父還在剛剛跟程小滿的火氣里沒完全散掉，沉默著沒理他。

    “剛才讓您見笑了?！背芈劺^續，聲音溫和，態度不卑不亢，“我態度也不好，兩個人吵起來難免拌幾句嘴?！?/br>
    他說得太圓太穩，滴水不漏，程父愣是沒挑出刺來。

    他愣了幾秒，叼著牙簽似地哼了聲，“行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也管不著?！?/br>
    接著又說：“今晚收拾在家里住?！?/br>
    程小滿沒跟他繼續說什么，只淡淡地應了句：“我去換床單?！?/br>
    收拾的差不多了，她默默把池聞的外套扔進洗衣機，說了一句：“待會兒把你衣服搭客房那間椅子上，床單換過了，你今晚睡那兒?！?/br>
    池聞點點頭，拿著換的衣服進衛生間了。

    池聞離開后，客廳就剩父女二人，程小滿實在不愿跟她爸待一塊借口道“我去接杯水?！?/br>
    她走進廚房，腳步剛停下，背后便傳來程父的聲音：“你先別走?！?/br>
    她沒轉頭，“有事嗎？”

    “我就想跟你聊幾句?！彼恐T框，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捏上了一瓶酒，聲音壓得很低，聽不出情緒。

    “難得回來一次，你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我明天還有事?！?/br>
    “半年了，你一次都不想回來看看？”他盯著她的背影，“我哪點讓你丟人了？我混得不好？你覺得跟我姓丟臉，是不是？”

    她沒說話，動作沒停，只是緩慢地接滿了杯子。

    “你媽那會兒躺在醫院，我不就沒去守著嗎。你不回來，我也不說什么?！彼f著，嗤笑一聲，“現在倒好，你帶個男的回來，還耍威風了?！?/br>
    “你覺得我帶誰回來都叫威風？”她冷冷回了一句，“我不帶人回來你也罵，帶人回來你還是說?！?/br>
    “那男人什么來頭你知道嗎？”他往前邁了一步，聲音壓低，“我看不出來他家做什么的。但你看他穿的、戴的，你就不怕被騙？”

    “騙不騙，我自己心里清楚?！?/br>
    “我看你是不清楚！”程父突然大聲吼了出來，聲音破了調，“你媽死那年我沒哭，你就覺得我冷血？你想過我怎么活的嗎？”

    他這句破了防，半是怒火，半是委屈，擲地有聲。

    程小滿站在那兒沒動，肩膀繃得死緊，撐著不讓自己抖。

    “你不回來，我認了?！背谈嘎曇粲殖料氯?，像是咬著牙說，“我去你那城市找過你，站你租的房子門口，一連兩天都沒看見人。我找苗姐問你搬哪兒，她不說——后來是刷你朋友圈才知道你換了地方?！?/br>
    他頓了頓，像是把話往牙縫里擠：“你就這么不想讓我找到你？”

    程小滿終于轉過身來，聲音很輕：“以后別看我朋友圈了。也別再問人我要住哪。我回去就搬家?！?/br>
    程父死死盯著她，像終于聽見了最后一顆釘子落地。

    “你就這么不想讓我找到你？”

    “是?！?/br>
    這一個字像刀，釘死了兩人中間最后一點薄弱的聯結。

    程父胸口起伏得厲害，臉上的線條因為憤怒和不可置信扭曲著。他喉頭動了動，聲音嘶?。骸拔也皇遣还苣?。我是在等你自己想通——你早晚是要回來的?！?/br>
    程小滿嗤了一聲，眼神一點點冷了：“所以現在我回來了，你就當一切沒發生過？我陪你吃飯，陪你聊幾句，你就覺得我孝順了，是不是？你就能心安理得地睡個好覺？”

    快步走到房間，砰的關上了門，她要和那個男人徹底隔絕?？蛇@么多年以來的爭吵和摔門，這道門早已經岌岌可危了，摔上后又彈開了，她只能搬了椅子過去抵住。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沒開燈緩緩的坐到那把椅子上耗盡了她的力氣。

    十幾分鐘后，池聞輕手輕腳地推門準備進來。推出一條縫來感覺被什么東西擋住了。

    再推了推了，連人帶著椅子推開了“吱”的一聲在這個安靜的家里格外清晰。

    她背對著門坐在椅子上，整個房間只透進一點點走廊的微光。她不說話，也沒動。

    “……吵了？”他低聲問。

    她沒答只道：“我不該留這宿的?！?/br>
    池聞走過去，在她對面蹲下來。

    隔著黑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實我也不太會和長輩打交道?！彼f，“但……如果你剛才愿意說你是我女朋友，我可能會更高興?！?/br>
    程小滿抬眼看了他一眼。

    終于忍不住，撲過來抱住他，把臉埋進他肩窩，哭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肩膀顫得厲害，眼淚打濕了他剛換上的衣服，指尖攥緊他后背的布料，像是把這些年所有強撐的體面一下子撕碎。

    池聞沒出聲，只是抱緊她，掌心貼在她背上，輕輕拍著，慢慢哄。

    他的肩膀被她的眼淚燙得發熱，心里卻越來越冷。

    他從沒想過，程小滿這樣的女孩，會因為這么一個爹哭成這樣。

    她在他心里是純粹、倔強、但不悲情的人。

    可今晚，她卻哭成這樣。

    眼睛哭得通紅，眼眶甚至額頭都腫了。整個人窩在他懷里沒出聲，指尖緊緊攥著他衣服。

    池聞抱著她，一言不發。他低頭看著她頭頂，眼神一寸寸沉下去。

    沉默許久，他喉結動了動，輕聲開口。

    “程小滿?！?/br>
    “等我把我的這事了了?！?/br>
    他語氣緩，卻不容拒絕，“咱倆離開這兒吧?！?/br>
    他沒說去哪，只是把“離開”咬得很重。

    “你不喜歡誰，咱們就不見?！?/br>
    “你不想回家，那咱們就不回來?！?/br>
    他頓了頓，指尖貼在她后背上輕輕按了下，眼里有一點藏不住的陰光。

    “反正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br>
    “你往哪兒走，我就跟著?！?/br>
    他說得很平靜，語氣里甚至還帶著點輕柔的哄意。他一邊說著，一邊俯身，順手替她把被揉皺的床角拉平，又將她滑落肩頭的發攏到耳后。

    他沒催她答應，也沒再說第二句。他安靜的看著她目光落在她身上沒移開，一寸一寸像在確認她的每一個情緒反應。

    “嗯”懷里的人悶悶的應答聲傳出來，他唇邊的笑卻更深了些，終于等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