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或可超然

    清人邱圓在其《虎囊彈》一劇中，有一曲戲是講梁山泊好漢魯智深三拳打死鄭屠之后，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委屈剃度，到山西五臺山禪院為僧，因醉酒打壞山門和僧人，被師傅智真長老遣送往別處的故事，該曲戲就叫《山門》或《醉打山門》，其中的唱詞看破紅塵，揭示人生的本質，以為貧富一般窮，榮華若煙霞，曾被曹雪芹在《紅樓夢》第二十二回里引用。

    “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表達英雄落寞的孑然孤苦和超脫于世的精神寄托，在黯然神傷中解釋了人生初始與落幕的真相。

    清人沈復于嘉慶十三年著有一本自傳體散文《浮生六記》，專描寫美妙無比的夫妻情感生活，那種心理，精神，情感諸方面的境界，令人萬分的向往。

    “世事茫茫，光陰有限，算來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竟短論長，卻不道榮枯有數，得失難量，看那秋風金谷，夜月烏江，阿房宮冷，銅雀臺荒，榮華花上露，富貴草上霜，機關參透，萬慮皆忘，夸什么龍樓鳳閣，說什么利鎖名韁？閑來靜處，且將詩酒癲狂，唱一曲歸來未晚，歌一調海湖茫茫。逢時遇景，拾翠尋芳，約幾個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棋琴適性，或曲水流觴；或說些善因果報，或論些今古興亡，看花枝堆錦繡，聽鳥語弄笙簧，一任他人情反復，世態炎涼，悠游閑歲月，瀟灑度時光”。

    卻明每每讀及或回味，便會觸及靈魂，感慨良多，人欲甘于隨緣，或自得其樂，純粹的脫離現實，排斥物質基礎，則也根本預期境界；完全沉溺于對金錢物質的瘋狂追求，則往往靈魂銅蝕，道德，法度皆忘，到頭來也許并沒有好下場。矛盾，無所不在，宇宙間的萬事萬物無不充滿矛盾，世界實則是一個矛盾體。

    這些文字，詞句卻深刻揭示了自然，淡定，寧靜，隨常這些行為和狀態，才是人生的本原和實質。

    學會淡泊寧靜，便頗有了“水流花開大得自在，風清月朗是上乘禪”的意境，便占據了一種精神高地。

    無論是魯智深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或是沈復的機關參透，萬慮皆忘，這對卻明清高自傲，精神高貴的人生定位，增加了分量，豐富了內涵，形成了分野。

    真正的快樂也許是明月清風，不用一錢買。那些本來并非天生壞人的落馬者，倘若心中有這樣的底數，趣味，境界和內涵，豈會輕而易舉濕鞋陷身？！

    曾運起的眼里充滿恐怖，膽怯，疑惑，躲避，因為肖玉德發動上百人圍堵政府和礦山，造成了極為嚴重的影響和后果，已初步查實，起因是曾運起為了達到非法手段騙取，獲得他人的股權，而對政府進行了造謠，誹謗，利欲熏心，便不擇手段。

    處理他們這起案件的警官名叫賀燈亮，是一名干了二十多年警察，被稱為反扒神鷹的警界神探，他是從省警察學校畢業，在警隊摸爬滾打，理論結合實際，業務拔尖，學以致用的最佳典范，曾三次到中國警察學院深造，對犯罪心理學，偵查學，頗有研究。

    當他面對曾運起，這個人鬼鬼祟祟，躲躲閃閃，惶恐不安的眼神，泄露了他內心的天機。以他職業的精明與敏銳，他驚喜的有些心跳，因為他憑直覺捕捉到的他眼里的信息告訴他：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的內心深處一定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賀燈亮看透了犯罪人精神心理不堪負荷，時時生活在水深火熱的驚恐當中，由于總是提心吊膽而食不甘味，寢不安眠的薄脆，柔弱，運用心理戰術與他開啟了漫無邊際，四海八荒，沒完沒了的閑聊，時而聲東擊西，時而無中生有，時而打草驚蛇，時而偷梁換柱，時而指桑罵槐，時而上屋抽梯·······本已萬般驚疑，極度惶恐的曾運起，心如岸上之魚，絕望悲傷，稀里糊涂之中，從第三次聊天開始就已經在不辨敵我的前提下講漏了嘴，賀燈亮總是故作不知，次日又接著聊，他又在不經意間接二連三露出馬腳，當時機已經成熟，賀燈亮在最后一次與他聊天的過程中，突然大吼一聲，拍案而起：你做的好事！我們的談話攝像頭全程都跟蹤做了記錄，你看看是你主動坦白交代，還是我們根據這些線索開始順藤摸瓜，展開偵查？！我們現在是在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不然，查清你的案子，僅憑你自己無意當中泄露給我們的的這些信息就足夠了！

    這一招果然出其不意，曾運起一下子嚇得渾身冒汗，臉色蒼白，因為完全毫無戒備的談，談的內容實在寬泛，實在豐富，他已不記得談了那些，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泄露了哪些秘密，額上，臉上汗水猶如雨下，大腦瞬間空白，完全被嚇懵了。

    隨著賀燈亮的話音，幾名公安人員“劈里吧啦”魚貫而入，風快的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著裝整齊，表情嚴肅，威風凜凜，他們用洪亮有力的聲音齊聲問道：隊長有什么指示？

    賀燈亮猛拍了一下桌面：你們留下兩個人配合我做好筆錄，其余人退回去吧。

    曾運起垂下了頭來，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說到利用執行案件的權力進行的犯罪，賀燈亮奇怪案件為什么至今未發，曾運起是這樣解釋的，首先，那個申請執行的企業，他已劃撥過去了一百萬，企業已經對執行力度產生了信任，后來是不是催，希望再執行余下的另一百萬，他就拼命的編造各種理由敷衍，搪塞，事情也就一天天拖過去了，但他知道，紙，最終是包不住火的；鄰省那樁偽造判決書，裁定書搞的假執行，人家也曾來函來人核查，所幸因主要領導頻繁更換，暫時被脫了下來，但他也知道早晚要露餡；唯有為煤礦出面搞的行賄他沒一點糾結與不安，他認為，他不過就是一個替子，一個馬前卒，他不應承擔任何法律責任與后果。

    一口氣，曾運起竹筒倒豆子，稀里嘩啦一吐為快，講完之后，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往日的惶惶不可終日徹底蕩然無存，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就好像他交代的是另外一個人的事，法律責任和他毫無關系似的，他十分愕然，自己交代之后何來這樣的輕松！

    因為，一個聚眾鬧事，沖擊國家機關案件，居然牽扯出來了其他刑事案件，尤其是重大賄賂案件，這個案件自然做了必要的分流，有移交檢察院的，有移交紀委的。

    時任紅安市政協副主席的宴自貴，浮出了水面，這個人，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一直是正直，能干，勇敢，堅強的人，一路走來，從未有個違紀違法的記錄，翻開他的檔案，你會發現他還曾經有過幾次拒腐蝕，永不沾的光榮歷史，這三次拒絕接受并予以上繳的行賄款項數額并不小，而且，這在當時看來，一是社會上，官場上的一種潛規則，受之，也符合當時的大流，但他居然毅然決然的作了抵制，其廉潔，正氣，在當時來說，確實值得大書特書！

    那時，他在市農業局任局長，是該局基建領導小組的組長，這一筆賄賂款，是一個擁有建筑資質的包工企業業主所送的，其目的就是希望能夠在同等條件下得到格外的“關照”；另一筆賄賂款，則是在他擔任畜牧局長時，一個生豬養殖場給他送的四萬元，因為，畜牧局手里有太多的生豬獎勵扶持資金，項目，以及優惠政策；再一次，就是他在擔任南江縣縣長時，一個林業大戶送給他的十萬元錢，只希望他在他的所有的承包林地的林木種植，砍伐，育種，銷售等等方面，大開綠燈，給予最大限度的支持，幫助。

    他寫了許多的文章發表，他不是一個徒有其表的人，他有才華，有抱負，有理想，有眼光。

    那么，到底是什么使他最終滑入深淵，英名不保的呢？

    卻明百思不得其解，叫上李林欣，專門會見了宴自貴。

    與所有的進來后就萎靡不振的人完全相反的是，宴自貴精神狀態很好，心態也很平靜，據陪護他的工作人員，他每天堅持洗冷水臉，每天堅持跑步，彎腰，壓腿，打拳，風雨無阻，他戒煙多年，即使是現在，飲食，起居，也會格外的遵守規律，就心態，身體而言，他保養得法。

    當卻明面對他時，他的頭發梳理的紋絲不亂，沒有發蠟發膠之類，他用水也要把頭發打濕，讓它熨帖。五十七歲的人了，除偶見的幾顆白發外，頭發依然烏黑，濃密。

    他很坦誠，簡單而深刻的對自己的失足進行了剖徐：關鍵時刻，美麗的，溫柔的，甜蜜的女子在合情合理的前提之下，施以了最無可抗拒的纏綿；有著多年的深深的抹不去的感情的老同學，他的無可否決的友誼，無孔不入的滲透·······這兩種東西的力量太強大了，他們混合在一起，既無可輕，又無可重，幾十個回合下來，他最終敗下陣來，被迫繳了械。

    他坦蕩的認為，自己受黨培養多年，潔身自好多年，追求精神愉悅多年，居然最終失足，就該受到嚴厲的制裁和懲罰，猛藥利于病，沒有半點價錢可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