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不教之過

    楊惠敘述中哭成了淚人，當說到楊劍與女友吊頸自盡，卻明已走到理應跟她分手的路段了，他站住了，本想開口同她告辭，但見她尚自沉浸在往事之中，難免有些進退兩難的意思。

    開初，楊惠見卻明站住了，以為是他聽呆了，自己也就站住了。只頓的一頓，她馬上醒悟過來，把電話號碼留下以后，便搽搽眼淚，匆匆與卻明告辭。

    楊惠家庭的變故讓卻明深感同情，并且也很痛心。但那天楊惠似有許多的苦水未倒完，卻明在心底迫切想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六，五點半一下班，他就拿出手機，正要撥打楊慧的電話，手機很巧的也在這時響了起來，卻明定睛一看，居然是楊惠打來的。

    楊惠在電話里說，本來早就想打你的電話，但知道你忙大事正事，不便也不敢打擾，幾次拿起電話又放下了。今天，這個電話本應該在四點左右打給你，但想了想覺得還是等下了班再打合適一些。老朋友，我在家里燉了牛筋，豬排，現在請你及家人一道到我家來用餐，你不會怪罪我電話打晚了吧？

    卻明歷來最怕麻煩人，更何況是遭遇非常值得同情的楊惠，他就更不忍心了。于是就推辭說，飯有約，你就別管了。打算吃了東西才去她家。

    誰知電話另一頭楊惠急眼了，故舊之交，多年不見，且又是我先在這里工作成家多年，到我家吃一頓飯，不算違反紀律制度吧？！你如果真的推辭，那我就只能認為，你變成不食人家煙火的人了！

    卻明沒想到她說的會這么悲切，便說他們母子真有事，來不了，我則跟著就到。

    按照楊惠提供的地址，卻明打了計程車，剛上車就收到一個短信，正在那里聚精會神的看，七彎八拐，車一下就停了下來。

    司機吆喝了一聲，“省老干所到勒！”

    卻明揉揉雙眼，定睛一看，可不是，映入眼簾而赫然在目的正是寫有省老干所字樣的門坊。

    走進門房，看門的老頭帶著老花鏡，詳細詢問著他即將拜訪人家的情況。當卻明的回答令他十分滿意后，老頭滿是皺褶的臉上，馬上堆起了笑，走出門來，認真給卻明指示著路線。

    省級老干部休養所，里面無比的空闊，寬敞。一應老年人活動的場地，室館應有盡有。只是住房，雖然寬大，卻大多建于七八十年代，都略顯陳舊。

    楊惠的父親，資歷較深，所以當年分在了一樓。這些房屋雖然每一家每一戶都是并排而列，然而又獨門獨院，互不干涉。

    楊惠早早的就站在門口迎候著了，在她的引領之下，卻明邁入門內。家里的陳設比較陳舊，多半就是那個年代老人們使用的東西一直保持使用到了現在。書桌，茶幾，椅子，方凳，就連那兩個木制的躺椅，雖然那上面不是一如其他家具那樣，紅油漆由于年代久遠而褪了色，一看，也是清漆刷過的，使用年限不會低于十五年。

    那兩個躺椅上鋪著薄薄的被褥，幾個布墊子，布枕頭凌亂的扔著，一看就是剛剛有人使用過的樣子。

    卻明疑惑的回頭看看楊惠，正想問點什么，楊惠“哦”了一聲，說，“兩個老人基本上就只能在躺椅上了消磨了。好不容易今天有一點太陽，我扶他們到后陽臺嗮太陽去了?！?/br>
    “兩位老人身體好不？”

    “沒什么大病，不過就是一些小毛病。但是，畢竟八九十歲的人了，飲食起居還是比較困難的?！?/br>
    兩人說著話，卻明就走到了后陽臺。夕陽已經遠去，兩個老人正分別坐在兩張木制沙發上，白發枯少，面色蒼白，滿臉的老人斑。

    楊惠擺好飯菜，兩人相幫著將兩位老人半扶半抱的弄到了桌旁，晚宴開始了。

    老人顫抖著，要楊惠拿出茅臺酒，他要陪卻明多飲幾杯。

    卻明很多日沒有碰酒了，有點想飲一杯的意思；但見到老爺子這樣，擔心有不安全的因素存在，擔心由于飲酒而引發什么危險，竭力主張不喝，連說“免！免！免！”

    楊惠笑著說，“你就陪陪我爹吧。你不飲，他也要喝的，而且，我告訴你，他還很能喝?！?/br>
    到了此時了，卻明覺得話都到嘴邊了，實在忍不住了，就問道，“你家先生呢，難道就這么忙嗎？不回家吃飯了？”

    一聽這話，楊惠眼圈紅了，“他，進去了。貪污受賄，腐化墮落，玩女人?！?/br>
    卻明這才感到自己問話真的太唐突了。所幸的是，兩個耄耋老人似乎耳背，沒有聽到。

    酒飲三杯過后，老人打開了話匣子?！拔沂?9師的，屬劉鄧大軍，是劉伯承，鄧小平的部隊。我的團政委是我的入黨介紹人，這一輩子，我愧對九泉之下的老首長，我辜負了他對我的諄諄教誨，我愧對早年間他就對我的提醒，啟示。我悔啊······”

    說到這里，老人老淚縱橫，用手連連捶打著胸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卻明頻頻勸慰，不停地拉住老人的手，認真的說，“人非圣人，孰能無過？你老人家從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走過來，因為諸多原因而未能做的周全，在所難免，未可太過于自責自己！保重身體要緊！”

    老人說，他的團政委是一個很善于帶兵的好指揮官，書讀得多，古代大智慧者考察部下是否能擔大任；是否品質良好；是否忠心不二，是否品德高尚；是否能成大器等等，用急事，用酒，用女色，用金錢·····來考驗他，便可得出結論。他弟兄二人，早已在諸多細節上暴露了性格上的極端弱點，反映出他們的自私，他們的狹隘，他們的偏執，他們的狂妄或強加于人······我因為小時候也有這些致命的弱點，但在革命的過程當中，逐漸的發現，逐漸的根除，到后來，直到被政委夸贊為是一個合格的革命戰士。

    我的毛病被發現，始于一件極其微小的事。有一天，在參加戰前預備會議之前，政委叫我將一份“動員令”全文抄寫下來。因急于參加已經召開的激動人心的會議，平時以寫字端正著稱的我，將字寫得凌亂，潦草，脫體，變形到不堪，慌忙火急幾下就完了事，之后，趕緊不要命的沖進了會議室，去參加會議。

    會議一結束，首長便問我，“我交給你的工作任務完成的怎么樣了？”

    我信心滿滿的回答“圓滿完成任務！”

    首長搖了搖頭，攤開手說，拿出來我檢查檢查。

    我連忙將抄好的那兩頁紙遞了過去，政委邊看邊搖頭，遞回我手里說，“你看你都寫了些什么？”

    我接過來一看，當即羞得滿臉通紅：我自己剛剛才寫的東西，居然百分之八十我都認不出來了。

    由這件小事，政委作了引申，他說，“一件極其微小的事，也許關乎一場戰役的成??；甚至關乎整個戰略的得失。態度端正，做事認真，品質良好的人，不僅在做人上追求極致，在做事上也必然會追求極致的。修德與修為是高度統一的，二者并不矛盾?！?/br>
    卻明對于古人識人之法，曾經有過瀏覽，概括起來就是八觀六驗，七問八法，五法八驗等。一般出自姜太公，諸葛亮，呂不韋。最流行的莫過于八法。1，通則觀其所禮。他發達了，要看他是否謙虛謹慎，文明有禮，遵守規矩；，貴則覌其所進。地位提高了，看他推薦提拔什么人；，富則覌其所養。人富了，仍然不亂花錢，品德就好；4，聽則覌其所行。他是否只說不做？說到做到，才是值得信任的人。5，止則觀其所好。一個人的愛好，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6，習則覌其所言。接觸時間久了，他的表現，說話與前大不相同，承諾的東西與以前所說的差距越大，品質越不好。7，窮則觀其所不受。人窮而不占便宜，這樣的人本質好。8，賤則覌其所不為。地位低賤沒關系，但能不卑不亢，保持著自己的尊嚴。這樣的人品質好。

    “我的兩個兒子作出了極端的事來，最大的罪人是我??！養子不教，父之過也。我明明已經發現了他們身上的致命弊端，居然放之任之，以為自然法則，社會法則會教會他們去徹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真的是想得太簡單了！我糊涂??！”

    老人說完這句話，深深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滿臉涕淚，突的“昂昂”的哭出了聲。

    卻明一邊全力的給老人輕拍著后背，一邊勸慰著老人。心里卻在想，一個人的價值取向，人生取向，道德取向真的實在是太重要了。想當年，由于自己的過于頑劣，父親本已作出放棄自己的打算了的。

    卻明告辭出來，本決意一個人徒徒步，慢慢走了回去。但楊慧執意要送,卻明知道她有話說，就沒有表示拒絕。

    南方城市的夜十分的美麗，燈光把樹影投在路上，看起來有些迷離。兩人順著街燈，緩緩而行，楊惠將她的丈夫史順洪的失足，向他做了概括性的描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