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己所不欲

    卻明的出色表現，突出政績，逐漸引起了省領導的欣賞和重視。省委書記決定，由馬蚌市市委書記全程陪同，對全市所屬十八個縣，一一進行巡查。巡查重點，放在縣。

    市委書記這個人，家長制作風在他的身上已經滲透到了骨子里。因為他年齡長，資歷深，工作上十分霸道獨斷；生活上也從來不給部下半點面子。

    他經常在十分嚴肅的大會上，隨意打斷分管領導的講話，或所作的工作部署，甚至加予否決；至于工作匯報被他打斷，或直接當場批駁，那就簡直是家常便飯了。

    有一次召開全市干部大會，市委書記正在大會上擼起袖子講話。講著講著，突然戛然而止。書記停下來之后，他的右手中指，食指卻很響亮的敲擊著面前的桌面，極其空闊的會議大廳里，人們都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全都抬眼豎耳，緊張地觀察著，等待著。

    不知道下一步將會出現什么令人驚恐的大事。

    空氣已十分緊張，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一個點上。書記這才點著與卻明緊鄰的紅葉縣縣委書記的名字，以球球球三字開頭，然后開始了對該書記毫不留情的狠批。

    那時候智能手機尚不普及，這個書記曾到北京掛職鍛煉。正好手中有一部帶書寫筆的摩托羅拉手機，開會時，他沒有帶紙帶筆，沒有以傳統方式記錄，而是使用手寫筆，用手機來記錄。

    書記就誤以為他在玩手機。因此當眾就對他大發雷霆。

    搞得他十分尷尬！所有人都看著他。包括他所在縣的某部下。當場又不好辯駁，他采取了隱忍態度。打算事后再向書記解釋。

    誰知，書記以為他理虧，批得更狠了。

    那時候，機關部門，黨委政府，是允許搞接待的。所以書記無論在市里，或是到縣分上去，設宴接待他經常是必不可少的事。

    無論多隆重，多熱烈的酒宴，他從頭到尾就是一杯酒，且從來不真喝。沾唇即擱。

    但是他要求部下喝酒，卻近似于酷刑：即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整瓶或半瓶一口干；一碗或半碗一口干；一缸或半缸一口干。怎么喝，喝多少，用什么喝，這得取決于人員，場地，用具，以及他當時的心情。

    許多本市的領導干部因為回避不了。常常被他逼著，喝得個全身狼藉，爛醉如泥；或甚至于人事不知，被人抬著回家。

    也不知有多少本市的領導干部因為不明就里或懷著一顆對書記的無限虔誠之心，向書記恭恭敬敬敬酒而招致殘酷無理的處罰，無奈當中喝得大腦一片空白，或當場喝倒地。許多人被罰喝酒之后，僅差一口氣就幾乎一命嗚呼！

    書記到紅葉縣去視察，縣長書記設宴招待。該縣的縣委副書記因為在邊遠鄉鎮檢查工作，雖然接到通知，但等回到縣城已晚了。匆匆忙忙趕往吃飯地點，連忙向大書記敬禮，表示深深的歉意。

    沒想到書記問他，來晚了該不該罰？

    他答，該！

    書記又問，我罰你喝酒你可有意見？

    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書記馬上遞給他一瓶未開過封的酒說，那麻煩你把這瓶酒在十五分鐘之內干了！

    這個副書記馬上面露難色，一臉的詫異，困窘，驚嚇，大張著嘴合不攏來。

    書記馬上說，看來，你準備拒絕，打算不喝羅?

    這個副書記當即被搞得膽戰心驚。硬著頭皮說，不不不，不會，我馬上喝！

    他猶如受刑一般慢慢啟了封，然后仰頭舉瓶朝口里灌酒。因酒從瓶中噴涌，白酒又十分辛辣，他被嗆住，發生了幾回咳嗽，幾乎沒能回過氣來。又有幾回驟停的記錄，就是為了強忍住不要發生嘔吐。折騰了大半天，最后終于在大汗淋漓，面色慘白之下，喝完了這瓶酒。然而，卻是酒完人倒。只見他把瓶子往旁邊一丟，眼前一黑，“咚”的一聲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

    這個副書記平常不過二兩酒的酒量。在大書記面前，這次可攤大了！

    市府所轄某局局長，仗著酒量特大，就想得到書記的青眼。在某次宴會上，站起來主動向書記舉杯。書記連問了幾個為什么后，馬上再問他，你要敬我酒，可知我有幾個敬酒的先決條件？

    這個局長有些懵，問書記道，什么先決條件？

    書記答，但凡敬我酒的人，必須按我的要求，喝完我要求他喝的酒的數量，才可以敬我的酒，你可否做得到？

    這個人為了能敬書記的酒，馬上諾諾連聲，可以可以！并豎起大拇指說好。

    書記馬上問他，一年有多少個月？

    答，十二個月。

    書記說，那好。為了表現你的真心真意，誠心誠意，你就來一個月月紅，喝十二杯吧！

    這人一聽，心中大大驚悸；再看書記命人拿上來的大杯子，當即面如土色！但是此時，已經開弓沒有回頭箭了。只得硬著頭皮，不顧生死，仰頭喝干了這十二杯酒。

    酒剛一喝完，只聽“當”的一聲，人就當場倒在了地上，當即就吐得個發昏章五十六，頭發，胡子，臉，猶如涂上了一層爛泥。渾身上下，惡臭熏天。被人拖回家之后，一睡不起，只差一點就向閻王報了到。在床上，不省人事地昏睡了三天三夜。

    許多人都說，要不是其祖上有德，恐怕就已經一命嗚呼了。一個命若游絲的人，居然在第四天早晨悠悠醒了轉來。只是自此，整個人猶如失了魂一般。

    此類罰酒事件，在全市各個角落的酒桌飯桌，茶桌牌桌上，廣為流傳。

    書記在強令他人喝酒一事之上，堪稱大名鼎鼎，名揚全省。

    關于這檔事，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省委書記的耳中。開始還認為是誤傳。沒太當一回事。后來通過核實，方才得知情況屬實。被調查核實情況的許多人都發自內心的希望省委書記能幫他把這個霸王逼酒的惡劣做法徹底根除。

    省委書記對此事眉頭緊鎖，認為這一習慣做法很不好。頗有封建官場官大一級壓死人的色彩；又還兼帶很深的江湖習氣。決心要讓這位市委書記吸取點經驗教訓，從各個方面提高認識和覺悟。古人尚知，己所不欲，莫施于人嘛。更何況都是革命同志！

    省委書記在省委秘書長的陪同下，來到卻明任職的縣，全方位考察了縣的工作，通過實地察看，實地調研，詢問情況，察看數據，聽取匯報，對縣這幾年來的成績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評價。認為以卻明為班長的縣的領導班子，堅強，團結，開拓，奮進，擔當，負責，是值得黨和人民高度信任的好班子！

    第二天下午，省委書記乘除身邊工作人員外，只剩他們四人時。突然叫住了市委書記。

    說，聽人瘋傳，說你經常以大壓小，強逼人喝酒？

    市委書記有些不自然地說，沒有！沒有！我沒有逼他們，都是我一提議，他們就甘心情愿喝的。

    省委書記說，是真的嗎？他們都是自愿的？怎么個自愿法?

    市委書記說，就是按我的提議，心甘情愿地喝。

    省委書記說，你的提議，是否超出了別人的承受范圍？

    市委書記說，反正他們沒有拒絕。所以我以他們能承受論。

    省委書記馬上命人拎來一瓶好酒，對市委書記說，你經常讓下屬喝酒，而且是強制性的。你要求人家喝多少，人家就得喝多少。我今天也要安排你喝一回酒。且必須按你所定的規矩和方法進行。酒令如軍令。不得違抗！

    市委書記硬著頭皮，有些遲疑，含糊地說，“”這個，這個······

    省委書記說“我現在也要求你，在十五分鐘之內，把這瓶酒干了！”

    省委秘書長在一旁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市委書記頓了頓。真心希望自己此刻能遁入土里。

    省委書記說，“看來你并不樂意接受我的這個建議？！”

    市委書記臉色已慘淡得近乎爛梨，那一種進退維谷又未敢表現出絲毫態度的尷尬簡直無可形容。

    不過他不敢有些許的違拗，喉嚨發干，聲音發澀，頗為絕望地說，“我喝······”

    卻明雖然頗受市委書記的賞識，但在酒上，也沒有少受他的嚴酷責罰。關于以自己的職權強令部下喝酒，不喝則已，喝則必讓對方當場喝爬下，喝倒地的這個近乎殘暴的惡習陋習，卻明其實深惡痛絕。只是礙于各方面的因素，不敢公開批評指責而已。私下里，十分委婉，小心地勸說過多次?？上洿蠖?，半點聽不進去。

    所以，卻明今天看到一向以儒雅，正派，威嚴著稱的省委書記，突然要如法炮制，對市委書記“請君入甕”，雖然話語十分平淡，可那份量，那威勢，絲毫由不得人辯駁。

    只見市委書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窘態畢露。卻明面上強忍著不使自己表現出任何喜怒哀樂，但心里委實暗暗樂開了花。

    省委書記看看表，說，“現在計時，開始！”

    市委書記顯得有些笨拙，手微微顫抖著，極不協調地的弄開了白酒瓶蓋，表現出了幾分麻木，恍惚。

    市委書記在省委書記監督之下，右手高舉酒瓶，仰著頭朝口里倒著酒。同那個縣委副書記一樣，他中途也十分艱難地作了三次停頓，一瓶酒分若干次下肚之后，額上青筋直冒，臉上也冒出了清晰可見的汗珠。臉色猶如豬肝般通紅，臉上的顆粒頓時變得清晰可見。

    省委秘書長有些不忍，正要說話，省委書記用眼神制止了他；卻明雖然沒有說話，其實恨不能推波助瀾。

    喝完最后一口，市委書記便頓感站立不穩，一邊干張著大口，“啊，啊，啊”地不斷干嚎著，竭力強忍住不使自己嘔吐。終于支撐不住，只喊得一聲“書記”，便朝門外飛奔而去，還未等他跑到門口，口中污穢之物早已狂噴而出······

    第二天中午時分，一直派人對市委書記全程伺候的省委書記，讓人把市委書記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市委書記臉色蒼白，仿佛大病了一場，步履蹣跚著走了進來。

    “坐。喝了這瓶被強灌的酒，你有何感想？“

    “難受！有一種受刑的感覺?！?/br>
    “同時，肯定對我有極度的怨氣。只是不好發作。這樣逼人喝酒，會發生意外的！我昨天一直也很擔心，怕發生意外。仔細觀察之后，確認你能喝完。為了讓你有一個深刻的記憶，我才沒有讓你停下來的?！?/br>
    “謝謝書記！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了?！?/br>
    “其實，你的認識可能還不到位。不僅僅是己所不欲，莫施于人的問題。這里面還涉及革命同志平等，友愛，和諧，尊重的問題；可能還涉及到逼人暴飲導致意外傷亡之極度悲劇的違紀違法責任追究等問題·····”

    市委書記頻頻點頭。心悅誠服的表示，接受書記的批評，今生不會再強逼任何人喝酒了。

    送別省委書記的那天，跨過大橋即是通往省城的公路。剛剛過完大橋，省委書記的車就靠右邊停了下來。市委書記，卻明等送行人員，全都跟著下了車。省委書記笑瞇瞇的與送行人員一一握手。然后，把市委書記拉到一旁，單獨交流了十幾分鐘。

    卻明雖然沒有聽到什么，但卻明依自己的直覺判斷，知道省委書記是在對市委書記作出再一次的提醒。

    果然，自此之后，在馬蚌市，人們再也沒有聽說關于市委書記對人隨意苛責；或強逼他人飲酒的事情再發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