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宋
這天下午五點多,家長們陸陸續續進入校園,學生難得自由活動,在cao場上歡成一片。 當然,也就只有尖刀班享受的了這種待遇,普班學生都排排站在走廊提前演練被訓話了。 時宋字寫的漂亮,扛起了在前面畫板報的工作,千禧在一側給她換不同顏色的粉筆。 時宋給‘家長會’三個大字勾邊,“幾點了?” 千禧退兩步看黑板正上方的鐘,“快五點半了。阿姨還沒到嗎?” “應該快了吧。千禧,你爸爸mama真的不來嗎?” “不來?!?/br> “之前在五班時候也沒見他們來給你開過家長會,太忙了嗎?” 千禧也捏了根粉筆在黑板上戳戳,戳完又用手背擦掉,“嗯,忙?!?/br> 她有心不想時宋接著過問她父母,往窗邊去了,探了半個身子,瞧見一輛保姆車上下來兩個女人,千禧是認識時宋mama的,中午送飯見過很多次,就看著她扶著另一個女人下來。 那女人并沒有小腹微隆,卻刻意挺著肚子,一手拖著,一手撐腰,是很小心謹慎的樣子。 想來就是林喬一mama了吧。 “時宋,阿姨來了?!?/br> 千禧扭過半個身子回頭,時宋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我媽來了?” 千禧點頭。 時宋緊著勾完最后一筆,剩半截的粉筆丟進講臺上空盒里,抖了抖手上粉筆灰,跳下講臺了,“我去接一下?!?/br> 時宋身影消失在前門門口,僅一秒,她又探了個頭出來。 那一眼啊,她過了很久很久都沒能忘記。 千禧后腰貼窗臺,雙手撐著臺沿,肩膀微聳。窗外是漸漸鋪開的橘紅色,微風悄然掠過,帶著一天中最后的溫暖與自由,輕拂過她的發梢。 時宋說,“我很快回來?!?/br> 千禧嫣然一笑。 她最近笑的多了,單這一抹,最是誘人。 時宋特別特別開心,像栽進了棉花糖云朵里,每一步都甜軟。 在即將出教學樓的最后半層臺階那兒,光線從高處的小窗斜斜灑下,形成斑駁的光影。 林喬一也站在那兒,時宋跳下樓梯拍了拍她肩膀,“去接林阿姨嗎?一起呀?!?/br> 林喬一臉色有些白,在那兒怔愣半天了,時宋這一拍,她腿差點軟了。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生水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潮濕氣息。時宋吸了兩記鼻子,歪頭看她,“你怎么了?” 時宋mama扶著林喬一mama緩步走進了兩人的視野,時宋朝她們擺擺手,林喬一深吸一口氣,眼神凜冽幾分,“我才不去?!?/br> “那我自己去?!?/br> 話落,耳邊有一聲似是阻攔的音,已經來不及了。腳底不知觸碰到了什么異物,滑膩,導致她重心偏移,臉色因突如其來的失衡而掠過驚慌。時宋本能地想要調整,雙手慌亂在空中揮舞,試圖抓住些什么穩住身形,但五指回彎的幾次都是徒勞。 “啊……” 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每一下磕碰都伴隨著木質踏板因撞擊而發出的又脆又悶的聲響。 林喬一圓怔了雙眼,緊急扶著扶手下了兩節臺階,“時宋!” * 千禧依舊趴在窗臺那兒往下看,老楊進來后叫走了她。 關窗戶后,蒙啞了救護車的聲音。 千禧是唯一一個沒有家長來的,自然而然成了發卷子,發成績單,指引家長落座的那一位。 時宋一直沒回來,她們倆的座位都空著,格外顯眼。 幾次都想打斷老楊講話,問一下時宋呢,時宋mama呢,可老楊稍稍松了氣口就被家長圍堵上,千禧找了幾圈,短信電話發出去也沒回應。 等她徹底知曉前后因果,已經是第二天了。 …… 天黑地徹底。 這個時間大多都是急診,醫院里往來的人腳步急促,手里無一不是拿著厚厚的各種單子。 消毒水味鋪天蓋地,千禧幫時宋mama跑了最后一趟轉院的單子。 時宋下午就醒了,但因為千禧一直在忙前跑后,還去了趟車站把她爸爸接過來,完美錯過了。 原本是有救護車送她們去哈市的,因為收費太貴,時宋爸媽幾乎只是靠對視的一眼便確定,不坐救護車走。 不知道從哪借了個小面包車,他們回去收拾行李,剩千禧自己在醫院照看著。 時宋再醒的時候,呼吸機已經撤了,她的身體,她一直都清楚。 水壺,水盆,還有陪床的被子都打包好了。千禧背對著時宋,將這幾樣捆在一起。 時宋欲開口,也不知道自己昏睡期間都被喂了什么吃食,嘴里又苦又澀,嘴唇黏連著說話都費勁。她扯了扯千禧的衣袖。 千禧側頭,手上動作沒停,“醒了?夠能睡的?!?/br> 系好好后回過身,杯里之前倒的水有些涼了,問她,“喝嗎?” 時宋搖搖頭。 她臉色還不錯,這屋子熱,睡得小臉紅撲撲的,講真,看不出是生了病的模樣。 胳膊腿都健在,從樓梯上滾下去只有膝關節青紫了幾處,旁的什么事沒有。但心率驟升導致了短暫休克,核磁后檢驗的結果是:擴心病。 具體是遺傳性基因突變導致還是生活習性上的不良導致,還需要到大醫院確診。 時宋一家都心知肚明,是遺傳。 時宋不喝水,千禧就拿到窗臺邊倒在花盆里了,又想從剛捆好那一摞里把暖水壺拆出來,去接些熱的。于是她又去拆,拆了一半又猛然想到拿杯去接熱水就可以,又重新系好,拿了水杯要出去。 她在忙。 忙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時宋也沒攔她,看著她出去了。 擴心病。 千禧得知的時候第一時間去網上查,網上多嚇人啊,什么病都治不好,都是等死。 她就去問醫生,醫生太忙了,不搭理她。 護士長攔住了要沖進診室的她,“你這姑娘,人家mama都沒這么激動,你怎么回事?” 對,就是因為她mama都不激動,甚至早有預料,麻木茫然的接受更讓千禧崩潰,她冷靜下來后問護士,“到底能不能治好?” 護士說,“大部分人都選擇拿藥吊著,想徹底治好,只能心臟移植。且不說是心臟,單說移植這倆字,就等同于擺了個火盆,一張張票子往里扔,能燒出什么東西來,也得看命?!?/br> 所以才麻木啊。 龐然不是形容物嗎?也有一天能拿來形容指代錢的數字嗎? 接好水回去,時宋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剛掛斷她mama的電話,叫她下樓們等著,車快到了。 千禧拎著時宋的行李,時宋只拿著自己的手機,跟在千禧后頭。 車還沒到,行李擱在圓形花壇邊上,壇里早就沒有花了,幾根枯草拼死活著。千禧拍了拍壇邊的灰,自己坐下了。 時宋遠眺著車駛過來的方向,沒有看到面包車,一回頭,高高的千禧變矮了,坐在花壇邊,垂著頭,發絲雜亂鋪在她沒有情緒的臉上。 她伸出手,對方沒反應,再往下,伸進她視線里。 千禧無聲嘆了口氣,四指扣在她指尖。 時宋順著她手指一寸寸往里挪,捏著她掌心,筋骨在指腹錯動,“不開心了?” “沒有?!?/br> 到這兒就沒有對話了。 直到面包車停穩在兩人跟前,時宋爸媽收走了她的行李,千禧看著那滿滿一車的大包小包,突然起身攥住時宋欲欲松離的手。 她的手怎么這么輕了? 千禧沒有過朋友,之前說過的。從小到大都沒有,一個幼兒園玩到大的朋友在搬離小區的時候,她就趴在窗臺上看,看他們搬好行李,然后跟她擺了擺手。 車開走,她把窗戶關上,就沒了。 她不在乎。 就連她爸媽難得回來,一家人去游樂園也好,逛街吃飯也好,走的時候揮揮手就走了。 她習慣了。 可時宋啊,她壓根沒想跟時宋交朋友的啊,敲鑼打鼓的來,震得她五臟六腑與之同頻,又想撒撒手不顧一切的走。 憑什么? 時宋盯著被攥緊的手,拉了千禧一把,千禧沒動,這在時宋預料之內,所以她借著那股力沖向千禧的懷抱里。 鉆進她風衣外套里,短發蹭著她的下巴,千禧稍稍仰頭,抓著風衣兩擺將她裹緊。 好像抱著她,她就不走了,她就不生病了。 千禧長發隨風吹擺,掛在時宋眼睫上。后者眨眨眼,咽下折光的水珠,悶在一方暖意里,聲音卻細,“千禧?!?/br> “嗯?!?/br> “我不在,你會孤獨嗎?” …… “不會?!?/br> 我不孤獨。 時宋,我自由,但我同樣渴望有人與我并駕齊驅。 “時宋,我等你回來?!?/br> ———————————————————— 時宋的部分就到這兒了,暗戳戳的情愫也先中止在這兒,接下來開始林朽的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