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
林朽還是來交班了,盡管東西都已經收拾回家了。 他提前三個小時到了網吧,想著換下于游,這樣千禧過來的話可以和她再聊聊。 那才下午四點,千禧竟然就到了,他隔著那扇貼滿海報、營業時間、還被風雨吞噬了黏性卷起邊緣的警示告示的窗看進去,他們已經聊上了。 推拉門留了點縫隙,施工機器間歇的時候,聲音會從里面傳出來一點。 “……” 于游給千禧拿了個凳子,“正常要罰兩千,但這是第一次,扣了我一晚上就沒事了?!?/br> 千禧坐下,“警察沒說是誰舉報的?” “警察肯定不會跟我說啊,怕我報復吧哈哈?!彼厣淼介_了冷柜的門,“喝飲料不?” 千禧說不喝,于游還是拿了瓶脈動給千禧,“我都忘了身份證這回事了,你早說我去取啊,又讓你跑一趟?!?/br> 千禧接過飲料,又放到吧臺上。于游的身份證之前是放在抽屜里的,誰沒帶就幫誰刷一下,那天警察來檢查,她留了個心眼把身份證揣身上了。 昨天來的時候于游不在,她也不信任林朽,所以今天又跑了這趟。 千禧說沒事。 于游給自己拿了瓶冰紅茶,靠在冷柜上,仰頭喝了一大口,嘆聲氣,“明后幾天可能還得麻煩你過來幫我看看店?!?/br> “???” “你昨天來不是看見他了?我本來不知道他,回去跟你嫂子一說,你嫂子知道他?!彼麚u搖頭,“不行,他本來就是搞那個網上詐騙,這網吧放他手里肯定是不行的?!?/br> 千禧實話實說,“你這網吧,也沒賺多少錢吧?” “我倒不是怕他惦記我的錢,那他萬一用電腦鼓搗些什么,我連帶責任啊?!?/br> “他真鼓搗了再說唄?!?/br> “那就晚了,我今天早上還看見電腦上一堆代碼的東西呢?!?/br> “你看懂他寫的啥了?” “我看不懂啊?!?/br> “看不懂你就給下定義了?” 于游撇撇嘴,還用他下定義? 千禧看他不太聽勸,起了身,“游哥我真的沒空,你先用著他吧,如果你擔心,就提前跟他說清楚?!?/br> 于游也沒啥辦法,網吧這個地段擺在這兒,客流量都少得可憐更別說雇工了,何況千禧已經高三,他怎么好意思再開口啊,“行吧?!?/br> 千禧推門出來,帶起一陣灰,貼著門偷聽的林朽本能的扣下鴨舌帽,往反方向偏頭要逃,可他逃什么呢?也沒處逃,他要逃的方向和千禧要離開的方向一致,千禧就是看到他了。 四目相對,不過千禧沒看到他回頭,這場景就很像是林朽從林喬一那兒得知了她被停課,提前來堵人,卻正好抓包她告完秘出來。 不過無所謂,千禧不在乎一個半夜送自己進警局,害自己不得不淋了場大暴雨,又指使林喬一針對她的這么個‘罪魁禍首’怎么想。 千禧故意說:“于游已經知道了?!?/br> 她就想看林朽不痛快。 林朽卻反而有那么一點慶幸,如果他沒有提前來,沒有聽到這些,或許真會給千禧這個姑娘扣上個‘大嘴巴’的臟帽。 他的表情沒讓千禧得逞,很寡淡,“嗯,你翹課了嗎?” ……? 千禧長這么大第一次被停課,于游都沒想起來問她,他倒鞭笞上一句。 白眼過去,沒再停留。 * 林朽在附近找了家面館,磨到六點多。 再回到游魚網吧時,于游正踩著板凳檢查監控的線路。 他推門,“游哥?!?/br> 于游低頭看他一眼,眼神完全變了,他從前看林朽很是欣賞的,長得好,說話辦事又利索,還樂意在這兒上夜班多難得呢?,F在完全變了,有種‘你也就能在我這兒混到點工資’了的輕蔑,口氣就淡了許多,“來了?!?/br> “監控壞了嗎?” 他昨晚還看過監控呢,黑白畫面,沒有卡頓也沒有不清晰,那是修什么呢? “啊,換了個追蹤的?!?/br> 于游安裝完了,他扶著墻下凳子,林朽抬一只胳膊給他攙,他沒用,林朽便默默收回。 于游把凳子送回儲物間,監控追著他過去了。 林朽進吧臺里,監控又盯住了他,他抬頭,似乎和監控里的自己對視了,發出一聲輕嘲,于游很快回來拿起吧臺上扣著的手機就準備走了,他便問,“換完了?” “嗯?!?/br> “就換了這一個,里面的不換嗎?” “一個就夠了?!?/br> 于游推開門,林朽的話攔住他,“游哥,不用防著我,沒蠢到送自己二進宮?!?/br> 于游有些尷尬,嘴角僵硬扯了扯,“我沒那個意思?!?/br> …… 約摸晚上八點多,天黑透了,施工隊又來了一組人,轟隆隆鬧騰地不行,林朽把網吧窗戶都關嚴,勉強降了燥。 回吧臺里間一坐,雙肘抵膝,兩手拖著手機。孫芳芳給他發語音,嗓門賊大,“朽啊,你爺藥沒了,去醫院開一周的帶回來啊。就開一周,別開多了。別他媽活不到下周浪費我錢?!?/br> 林朽把音筒拉的可遠,孫芳芳的嘴啊,要多臭有多臭。他聽完回了個1。 “1你媽蛋1,說行?!?/br> 行。 界面返回,拇指停在的好友搜索框上。 有一串號碼,從網管這臺電腦的瀏覽器中緩存的cookie里找到的,有人用過這串號碼當某網頁的用戶名。 林朽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于游沒有辭退他,千禧功不可沒。他好像欠千禧一聲謝謝,或者對不起。 他點進去,提交申請。 留了個心眼,沒寫備注。 ——翹課來送身份證,是躲我? 他上來就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對方一定知道是他,他也不用多說。 緊接著進來兩撥客人,林朽給開了機子,注意力再投到手機上,發現她沒回。 他有種預感,他被拉黑了。 一個問號過去,果然。 林朽出了門,點了根煙,背抵著墻,一膝蓋曲起,腳尖點地,腳跟貼著墻。電話直接撥過去,“別掛?!?/br> 又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千禧從網吧回來就睡覺了,被停課也算是偷來的時間,當然是補覺。一覺睡到晚飯,吃了個飯繼續睡,卻輾轉睡不實了。 她對手機電話很敏感,尤其這種沒存過號碼的,也許是mama,那一定要接。再加上,萬一主任今天真被氣得不輕,真想辦法聯系上她mama了也不是不可能。這念頭一出,人就‘騰’地坐起來,清了下嗓子接通。 可聲音一出,心墜進枕頭里,她沒由來煩躁,“沒完了是吧?” “我再加你,你同意?!?/br> “同意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來網吧幫忙的,那天晚上……” 千禧覺得自己剛睡一覺平復下的情緒又被他挑了起來,直接打斷,“說完了嗎?” 林朽吐霧,蒙了他整張臉,對不起也好,謝謝也好,都被她這四個字噎回去了。 “說完掛了?!?/br> “……” “嘟……嘟……” 那股不由言說的厭惡感已經從聽筒傳出來狠狠裹挾住林朽。 電話斷掉,霧也散了。 入獄之前,他完完全全是活在簇擁中的佼佼者,就算沒有父母陪在身邊,也不曾覺得周遭的情感空曠,又或者是被要強兩字促使下的行為填滿,確實沒覺得空過。 一代天驕隕落,他出獄之后表面上的性格上沒有太大變化,但就是不喜歡淺色了,習慣性戴著頂帽子,對上人視線時會故意盯回去。這也源自他小時候的成長經歷,沒爹沒媽就是會被騎在胯下當馬一樣欺負的。 他不在乎外界的聲音,但他拒絕親耳聽到外界的聲音。 他覺得,沒事啊,他是被冤枉的,總有一天會翻案。找工作沒人要他,他也覺得沒事啊,慢慢碰,總有要他的。 可現實的大手硬是掰著他下頜骨迫使他正視了千禧這個潛在的阻礙,并采取了行動。 狀元的名號被墨水潑了黑,他也不再是他,一個面目全非的林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