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純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車廂陷入了奇異的靜默, 竟然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凄涼的演出——

    趙純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父親, 還有前座只露出一個后腦勺的辛小真, 尷尬地抬手抹掉了眼藥水的痕跡, 默默地戴上了完全沒有度數的黑框眼鏡。

    前座，辛小真再次收到了趙純偷偷發的消息：“你干什么不說話？？？？”

    辛小真直接截圖發給他。

    趙純：“？”

    辛小真：“你發給我的臺詞就這幾句啊, 第一句你有眼藥水嗎, 第二句趙叔叔, 趙純昨天寫試卷寫到了凌晨五點才睡覺……你不給我臺詞，讓我怎么接？”

    趙純：“……”這女的也太笨了。

    “你不會臨場發揮嗎？這還需要老大給你臺詞？”說完，趙純又重新給了一段臺詞給辛小真，說：“等下吃飯的時候, 我說開始, 你再開始演?！?/br>
    在他原本的設想里，哪怕他的父親表面上看起來再薄情，也總會關心一句的吧？至少得說一句“不要學得那么晚, 太辛苦了”吧？再不濟也得掏張卡安慰他??！

    可是什么都沒有！

    車子晃晃悠悠, 終于抵達了晚餐的餐廳，開進去后, 汽車從兩旁廣袤的草坪中央的蜿蜒小道穿過, 看見夜色下泛藍的白色建筑時，司機方才把車停下。

    餐廳是趙純提的，說這一家好吃，不過有些遠, 位于一家野奢高爾夫酒店內。但準確來說，不算酒店，因為只有餐廳是對外開放的，如果不是因為有關系，趙純在這里辦了高爾夫的卡，基本不可能預訂到。

    他的想法倒也簡單，他常去的是家里酒店的餐廳，但他知道父母的關系不好，未免父母不小心撞見引發尷尬，加上他正值離家出走時期——還是去外面吃吧。

    趙純以為趙晉城會問自己學習上的問題，為此做了大量的準備，沒想到趙晉城只字不提，反而問他：“為什么離家出走？”

    趙純忍不住抬頭看了辛小真一眼，辛小真也問過他這個問題，但是有時候面對外人，更容易傾訴衷腸，說出實話，可面對趙晉城，他反而躑躅不前，不知道該怎么說。

    嘴唇動了動，他什么也沒說。

    趙晉城看他不說話，也不生氣，心平氣和：“你想跟我回美國嗎？”

    辛小真保持安靜，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趙純捏著筷子，低下了頭，“我想回去看一眼真真姑姑，但是我不想回美國生活?！?/br>
    “為什么？”

    天知道回美國等待他的是什么，自己的謊言分分鐘被拆穿，趙晉城鐵定會打斷他的腿，他無法想象趙晉城得知真相后發怒的模樣。

    “我不想回去，我在這邊待得好好的，我有自己的朋友，我還準備考國內的大學，我不去美國讀書?！?/br>
    “那你告訴我，你能考上什么樣的學校？”

    趙純以為趙晉城是想要個承諾，立刻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正在喝湯的辛小真，快，到了你該說臺詞的時候了！

    辛小真嘆了口氣，放下勺子，語氣毫無波瀾地說：“趙叔叔，您不知道，趙純是育才中學的全年級第一，門門都能考滿分，而我，我原本是一個后進生，一個全年級吊車尾，但自從和趙同學做了朋友后，成績是突飛猛進，一下前進到了年級一百名，家里人再也不用擔心我的學習了！”

    趙純忍不住了，在桌子底下踢她，你這語氣能不能激動點？吊車尾變成一百名，難道不應該哭一段嗎？這也太假了，他看著都尷尬！

    辛小真不為所動，像背課文那樣流暢地背誦：“像趙純這樣好同學，那些一流的好大學，都是搶著要的，您完全不用擔心他的學習問題?！?/br>
    匆匆結束自己的臺詞，辛小真低頭繼續喝湯，她是真的不想演下去了，可是目前趙晉城還沒跟趙純說開，所以這場戲還得演下去。

    趙晉城聞言，慢條斯理地切開鵝肝，甚至頭也不抬：“如果像你同學說的這樣，你以后想做什么？你的想法、打算，你準備給我什么樣的答卷？”

    趙純不滿：“爸，我都是年級第一了！你還想怎么樣？讓我征服地球嗎？！”

    “年級第一？你還理直氣壯，你以為我……”趙晉城心里燒起怒氣，正想把這個彌天大謊剖開，就感覺桌子底下有人踩了自己一腳。

    抬頭一看，辛小真表情隱秘地沖他搖了搖頭。

    趙晉城微微閉了閉眼，手指捏著餐巾，慢慢松開：“趙純，我現在跟你說的，不是你學習的事，你不小了，你是男人，你姓趙，我希望你能有點擔當，而不是什么事都逃避，那是懦夫?！?/br>
    “我沒有逃避，我只是不想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我……”

    趙晉城打斷他，目光牢牢鎖住他：“你想要自由，我給了你自由，允許你回國，你是怎么回報我的？”

    趙純正想說，我拿了全年級第一，趙晉城就再次說話：“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撒的那些謊？”

    趙純愣了一下，接著反應過來，臉一下就紅了，旁邊的辛小真也嘆了口氣，放下了餐具。

    “一個又一個的零分，你是怎么理直氣壯說出年級第一這種話來的？”趙晉城語氣依然平靜，丟開白色的餐巾：“你太讓我失望了，趙純?！?/br>
    “對不起，我做不了你滿意的兒子，我也不想要你這樣的父親！”趙純也顧不得桌上還有個“外人”在，氣憤地直視趙晉城，“姑姑去世的事，憑什么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連葬禮都不讓我去，根本沒有人通知我！最后我知道了，還不讓我去！”

    他說著站起，臉上掛著冷笑：“我不像個男人，你也不像個好父親！你沒資格要求我做這個做那個！”

    說完，他大有一副要和趙晉城斷絕父子關系的毅然，怒氣沖沖地撂開椅子，大步出去，辛小真忙站起，追出去前，她對趙晉城說：“大哥，我想這不完全是純純的錯，你該找大嫂……找江總好好聊一下這個問題。我去看看純純……你不要太指責他?！?/br>
    趙晉城：“我沒有罵他?！?/br>
    辛小真不贊同：“可你說的話很傷人，他才十八歲……你先不要跟他說話，等下我送他回去，你們還是不要待在一起了?！壁w晉城的脾氣她是清楚的，趙純也是一模一樣的性格，兩個人都死不認輸，這場父子間的戰爭，絕不會輕易結束。

    說完，辛小真便推開包間門，追了出去，但是趙純步子太大了，這家餐廳太過私密，彎彎繞繞的，辛小真找了半天，才在盥洗室找到趙純，他雙手撐在大理石的洗手臺上，辛小真走近，喚了一聲：“純純……”

    趙純背都僵了一下，生氣地說：“你那是什么稱呼，不許這么叫我！”

    辛小真看見他抬起頭時，眼睛有些紅，抽了張紙遞給他，輕聲說：“別哭，沒什么的?！?/br>
    “誰哭了？”趙純啪一下把滿是霧氣的眼鏡丟進垃圾桶，動作極其暴躁，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下來，他氣得發抖，抬手擦了一下，丟臉地道：“媽的，眼藥水都給老子氣得流出來了?！?/br>
    辛小真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沒事的，沒事的……”

    趙純壓抑的聲音道：“我想跟他斷絕父子關系?！?/br>
    “別沖動，你爸沒有怪你的意思?！?/br>
    趙純雙手撐在洗手臺上，頭深深地垂下：“他對我很失望，他不希望有我這樣的兒子，他不想要我，我也不想要他了，誰稀罕……”

    辛小真無奈地道：“你們都該冷靜一下?！比鲋e是趙純的不對，但現在，看見趙純這么脆弱的模樣，真是一句詰難的話都說不出口。

    趙純：“他明明知道我在騙他，還裝作不知道，他肯定是故意的，他覺得我很好笑……”

    辛小真：“哪里是你說的那樣？他想讓你自己坦白……”

    “坦白？”趙純打斷她，“我不要命了？”

    “你看現在，你爸爸也知道這件事了對吧，可是他也沒說什么，也沒有打你，你的腿還在，不要說氣話了，你吃飽沒有？再吃一點嗎？”

    “不吃了，氣飽了！”他用仍然健在的腿，惡狠狠地踢了洗手臺一腳，卻沒料到洗手臺上的青花瓷花瓶直接被他震了下來。

    趙純：“……”

    辛小真：“……”

    趙純咬牙切齒：“該死的，連花瓶都在跟我作對！”

    辛小真雖然受不了他的中二，但還是好聲好氣：“那我們回市區再吃，吃點別的，吃你喜歡的?；ㄆ克榱?，我們把錢賠了就是了?！?/br>
    服務員那邊聽見了響動，二話不說蹲下開始收拾碎片，以免不小心被人踩到受傷。

    辛小真道歉：“抱歉不小心弄碎了你們的花瓶，我們會照單賠償的?！?/br>
    服務員帶著他們去了前臺，開了個單子。

    趙純掏出自己壓箱底的卡，雖然他mama的卡給他停了，但是趙晉城給他的卡還在，只是趙純一直沒有用，他怕自己不小心去酒吧這種地方的時候用這張卡刷單，最后被趙晉城知道了。

    但現在也無所謂了，他已經打算跟趙晉城斷絕父子關系，他要把卡刷爆！

    趙純輕飄飄地說：“我們的晚飯錢是多少，一起結了?！?/br>
    餐廳前臺說：“客人您好，你們桌的訂單已經結賬了，那位先生已經離開了?！?/br>
    聽見趙晉城走了，趙純就冷笑了一聲，把卡拍在前臺桌上：“那就賠花瓶的錢?！?/br>
    前臺說：“花瓶價格是十萬，這邊是單子?！苯又?，前臺拿過卡開始刷，pos機讀了半分鐘，前臺把卡還給他，抱歉地說：“先生，不好意思，您的卡用不了，好像已經被凍結了?！?/br>
    趙純：“……”

    不就是吵了個架嗎？至于這么快就把他的卡凍了嗎？真是小心眼！

    辛小真正準備說自己來付，就看見趙純打開書包開始扒拉：“你等著，老子卡多著呢，我不信找不出一張能用的！”

    說著，他掏出一張卡，低頭認真看了一眼，是紅色的一百元商場購物卡。

    嘴里罵了一句，把一百元購物卡丟在一旁，趙純又掏出了第二張購物卡，接著是第三張、第四張……他像批發似的掏了十幾張出來，前臺眼睛都直了。

    趙純越發感覺生氣、丟臉，然而包里全是購物卡，沒完沒了的購物卡，他整張臉都氣得通紅，辛小真看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卡遞出去：“我來給吧?！?/br>
    作者有話要說：隨機發五十個紅包~

    感謝 江子歸 的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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