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降(9)撫摸一座活著的山
街頭曬死的鴿子像一團團干裂的煤渣,羽毛焦枯、內臟暴露,被烈日烤得貼在瀝青上,像化不開的烙痕。 空氣已不屬于人類。溫度計爆表,五十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將整個小鎮炙烤得如一只正在緩慢燉煮的密封鍋。 地面翻滾著熱浪,空氣在眼前扭曲起波紋,時不時伴隨耳鳴與金屬般的嗡嗡聲。 克萊因脫隊離開,獨自前往鎮西南角那家早已破敗的藥店。他說,是為了給德西蕾找藥。 藥店的大門虛掩著。 一推門,一股濃重得過分的消毒水味鋪面而來,幾乎瞬間沖破鼻腔,但更刺鼻的,是混在其中那一股腥甜發餿的腐敗味。 “真惡心?!?/br> 克萊因皺著眉,從口袋中抽出一塊干布遮住口鼻。 地板上是斑駁的棕黑腳印,一些細長,一些拖沓,像是尸體在地上被拉拽過,或是有人在泥漿狀的血液里掙扎過。地板黏膩,踩上去的聲音像是在踩腐爛內臟。 他穿過倒塌的貨架,在冷柜之后,看見了那具尸體。 醫生的尸體。 他穿著褪色的白色醫護服,尸體側倒,四肢扭曲。五官崩裂,鼻腔與嘴角滲出黑紅色的液體,雙眼凹陷,塌陷的眼窩如兩個空洞,面部皮膚是不正常的紫灰色,像是從內部膨脹炸裂。 克萊因蹲下,撥動尸體上衣的口袋,取出兩瓶未開封的退燒藥、抗菌素,還有兩袋完整密封的葡萄糖注射液。 他的指節因熱而泛紅,但眼神亮了一下,將藥品收入懷中。 這時,天花板微不可察地響了一聲。 他抬頭。 一只rou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小蟲,灰褐色,僅米粒大小,悄無聲息地從吊頂裂縫處滑落,落在他頭頂。 蟲子輕如塵埃,卻極快地順著鬢角鉆入他的耳中。 克萊因陡然僵住。 眼球一瞬間失焦,臉色蒼白。 他捂住頭,嘴巴張合,像要叫出聲,但舌頭僵硬地貼在上顎。腦海里像有數百根冰冷的細針插入,一絲絲穿透神經,灼熱和痛感交織。 他踉蹌地走到一塊沾血的鏡子前。 鏡中的他依舊掛著慣有的笑容。 但那雙綠色的眼睛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復眼。蟲類的復眼,密布細微棱面,黑得幽深,泛著非人光澤。 “……我……”他嘴唇顫動,卻發不出聲音。 下一刻,那幻象又突兀地消失。 他眉眼恢復從前的灑脫,綠色眼睛干凈無波。他理了理皺褶的衣領,輕描淡寫地擦拭鏡面,然后離開。 林芙與伊莎多拉架著德西蕾的身體踉蹌行走。 德西蕾像一個正在熔化的蠟人,皮膚繃緊,紅腫裂開。她的嘴唇干裂出血口,喉嚨嘶啞得連呻吟都無法發出,淚液和血絲交雜從眼角滑落。 她燒得太厲害了,像是體內的血液正在蒸騰。 “別睡,德西蕾!”林芙低聲喊著,她的聲音已經啞得發不出力氣。 伊莎多拉低聲祈禱:“主啊,請不要帶走她……主在看著你……主……” 林芙緊盯德西蕾頭頂那正以rou眼可見速度下滑的【健康值】。 已經快到0了。 “你看……我是不是很沒用……” 德西蕾睜開眼睛,那一刻,瞳孔已開始渙散。她勉強笑著,嘴角涌出血沫。 “你很好……你很善良,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绷周綇娙填澏?,將她背得更緊。 話音未落,懷中的身體突然一沉。 德西蕾的身體如脫力般垮塌下去,瞳孔擴散。 德西蕾死了。 死得悄無聲息。 死亡在高溫中來得靜默,卻又極致殘酷。 林芙跪倒在地,抱著她已經軟化的身體,淚腺像被高溫蒸干,只剩干澀的啞聲。 德西蕾讓她想到自己曾經的一個學生,她心底疼痛難耐。 德西蕾的尸體迅速變化。 腹部鼓脹,嘴唇爆裂,眼球滲出暗色的血液,皮膚開始塌陷潰爛。 然后,尸體開始腐敗。 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 從腹部開始,白色蛆蟲從她的眼眶、鼻腔、指縫中鉆出,翻滾、爬行,越來越多。 遠處,街道盡頭涌來一波黑色的浪潮,像洪水般從遠處街角爬來,密密麻麻,將地面覆蓋。 “跑!” 林芙失聲尖叫,驚駭地起身,拉著伊莎多拉奔跑。 蟲子像是擁有意識,井然有序地繞過她們,徑直撲向德西蕾的尸體,啃咬、吞噬,仿佛只認尸體為食。 眾人躲進殘墻后,看著那原本熟悉的面容被密密麻麻的蟲軀吞噬,只余下蠕動的白。 林芙靠在墻邊,手指發抖。 伊莎多拉哭了,嘴唇哆嗦。 安全屋內,眾人神色如灰。 伊莎多拉中暑,滿臉通紅,楊靠著墻喘氣,額頭沁出細汗。林芙神色空洞,仿佛靈魂也被陽光抽干。 她的健康值也已跌至常人水平。 這時,克萊因推門而入,帶著藥品與水。 “都別死啊,我可不想負責?!彼冻鰬T常的笑容,卻有種難以言喻的詭異。 林芙盯了他一眼,總覺得哪里不對。 水和藥下去,大家的狀態稍有好轉。 天黑了。 可溫度沒有下降。 系統音陡然響起: 【當前氣溫異常,強制進入“休眠狀態”,否則每小時健康值下降5點】 “開什么玩笑?!”艾伯特怒聲大罵。 林芙眉頭緊鎖,意識開始模糊。她明明想要清醒,眼前卻逐漸一片漆黑。 休眠指令像某種精神cao控,在她腦海里綻開。 霧氣彌漫,像海底升起的潮流,將視野與意識一層層浸沒。 她站在不知名的空間中,赤腳踩在濕冷的地面,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甜。 “林芙?!?/br> 一個低沉的聲音,如同從億萬年前傳來。 她轉身。 一個龐然巨物站在霧中,他的身軀龐大如山,頭部觸須緩緩揮動,六只眼睛冷漠注視她。 林芙沒有逃。 她走向他,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 她面頰泛紅,步態迷離,似醉非醉。 “我們是不是……見過很多次了?”她輕聲呢喃。 巨物靜默不語,觸須悄然環繞她的身側,像一座柔軟囚籠。 林芙跪坐在他身上,雙腿夾住一條觸須,手掌順著那密布鱗片的皮膚緩緩滑下。 她撫摸他,如撫摸一座活著的山。 她貼近,親吻那觸須的末端,呢喃:“你到底是用什么做的身體,怎么會……這么甜?” 桑普森的觸須緩緩纏上她的手腕。 觸須探入她的意識,窺探的瞬間,反被排斥。 “現在不行哦,”她瞇著眼睛,“身體還沒碰夠?!?/br> 桑普森退縮了。 那六只眼依舊冷漠凝視,卻在她靠近時緩緩低垂一半,似乎避讓著。探視的觸須試圖縮回,卻被她握住。 “別動?!彼龘嶂菞l粗壯而柔韌的觸須,將臉貼在上面,細語如風,“明明你比誰都想靠近我,不是嗎?” 觸須僵了一瞬,卻仍緩緩纏上她,遲疑又忍不住靠近。 林芙順勢將整個人埋入他柔軟的觸須中,長發在霧中散開,像一只溫順又危險的水母。 “你到底……是什么呢?”她嘗試著用自己理解范圍里的行為去撫摸他。 觸須再一次震動,桑普森低低地發出一聲哽咽般的回應,那并非人聲,而像遙遠星系坍塌前的低吟,古老縹緲、無法被解釋。 林芙將他納入自己的身體里,那一刻,她看見無數星辰在一片黏稠的黑色海中升沉,怪物的肢體、神的化身、瘋子的信徒在其中糾纏墮落。 她喘息一聲,身子輕輕戰栗,仿佛身體與意識同時被拉伸至了另一層存在。 更多的觸須緩緩圍住她,像結界、像繭,又像低聲的服從。 她的意識開始塌陷。 醒來時,林芙渾身濕透,像從海底爬出。 陽光熾烈。 她查看健康值。 520。 那是她初入副本時的值。 很奇怪、很特殊的數值。 ———— 我真的覺得我很高產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