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1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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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安沈芷的心,沈千塵特意陪她用了晚膳才返回承光殿,這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月上柳梢頭。 漆黑的夜空中,月牙如鉤,散發著銀色的幽光,夜色朦朧,蟬鳴陣陣。 沿途走來,道路的兩邊掛著一盞盞燈籠,遠遠地望去,宛如點點螢火。 沈千塵一回到承光殿,驚風就告訴她,顧玦已經回來了。 沈千塵精神一振,風風火火地沖進了書房。 “九遐!” 一進屋,她就聞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以及丹青的氣味,鼻尖動了動。 顧玦就站在書案后,執筆揮毫。 他已經沐浴更衣,一頭烏發以絲絳松松地半束在腦后,身著寬大的月白道袍,渾身上下散發一種慵懶愜意的氣息。 只是看著他,沈千塵的心就會靜下來,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心口似乎被什么東西溢滿似的。 顧玦聽到了有人進屋的動靜,放下了筆,對著沈千塵招了招手,柔聲道:“我剛畫了一幅畫,想看嗎?” 他的笑容如夏夜的涼風輕輕柔柔地拂了過去。 畫?!沈千塵的眼睛霎時亮了,想起了白天說好的事:“你畫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了他身旁,與他并肩而立,欣賞起眼前這幅墨跡未干的水墨畫。 畫中的場景很熟悉,正是他們白天采花、采藥的地方。 比起十三歲的顧玦,這幅畫的技藝自然是更嫻熟也更游刃有余,兩幅畫顯露的意境也大不一樣,如果說他十三歲時畫的那幅畫代表了少年的恣意與疏狂,那么,眼前這一幅展露的就是一種風雨無懼的從容不迫。 沈千塵的目光最后凝固在畫紙右下角那一黑一紅兩匹馬上,唇角翹了起來,就仿佛畫中的這一刻就是永恒。 “明天我來把這幅畫裱起來!”沈千塵笑吟吟地說道。 他來畫,她就來裱,夫唱婦隨。 沈千塵又細細地賞了好一會兒畫,發現了一處缺失,對著顧玦招了招手:“你沒落款!” 顧玦執筆落了款,沈千塵自告奮勇地幫他在畫上蓋了印章,總算是滿意了,便想起了心頭的那件正事。 她拉著顧玦的手走到窗邊坐下,撒嬌道:“九遐,你幫我查查裴霖曄吧!” 上個月在沈宅,沈千凰跟她說了裴霖曄去提親的事,當日沈千塵回宮后,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顧玦,所以顧玦也是知道的。 顧玦看沈千塵心情不錯,約莫也能猜到沈芷那邊也許有什么好消息。 他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沈千塵覺得顧玦對裴霖曄的了解肯定比她多,想了想,道:“那就從裴家說起來吧?!彼缿俚匾蕾嗽谒募绨蛏?。 顧玦一邊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一邊就說起了裴家的事。 裴家是武將世家,從裴霖曄開始往上五代皆為武將。 裴霖曄的父親裴廷煬是正三品的昭武將軍,現在鎮守幽州。裴霖曄是他的長子,五歲喪母,后來裴廷煬為妻守孝一年后,就娶了穆國公夫人的表妹夏氏為續弦。 裴家上下還算和睦,夏氏后來還給裴霖曄添了二弟二妹,家中另有庶子庶女各兩名,皆已婚配。 說完了裴家,顧玦又開始說裴霖曄這個人:“裴霖曄在北地時就潔身自好,也沒什么酗酒、賭博的不良嗜好,他為人沉默寡言,細心謹慎,有勇有謀,在北地也立了不少軍功” “從前在北地,也不乏有人給他做媒,不過,他都拒絕了?!?/br> 說到這里,顧玦忽然想起了幾年前唐御初一次醉后曾戲謔地對著裴霖曄說:“老裴,你這個人啊,實在是太悶了,將來誰嫁給你,肯定要悶死!” 顧玦一般不管下屬的私事,除非對方求到他這里來,所以他從來沒勸裴霖曄早日成家,也從沒問過對方為何不成家。 此刻他再聯想裴霖曄多年不娶,約莫也能猜到是為何了。 沈千塵在顧玦的肩頭蹭了蹭,聲音又嬌又軟:“那就是說,裴霖曄這人還不錯嘍?” “是不錯?!鳖櫕i意味深長地含笑道,“是個有心人!” 沈千塵先是“嗯”了一聲,跟著笑瞇瞇地又道:“肯定比不過我的九遐!”她的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似的。 顧玦很是受用,俯首在她的唇角親了一下。 誰也比不過他的小姑娘! 顧玦默默地在心里算時間:快了,距離她及笄已經不到二十天了。 他的瞳孔在燭光的映照下像是蕩漾著金色的流光,連眼睫上都仿佛跳躍著細碎的光芒。 說曹cao,曹cao就到。 這時,江沅來稟說,裴霖曄來了,于是顧玦就直接讓他進來了。 裴霖曄身著一襲大紅色蟒袍,身形挺拔,眉目堅毅,忙碌了一天,形容間卻不見絲毫的疲憊。 從他身上沾染的些許草屑以及皂靴上的泥土來看,十有八九是剛從獵場出來。 沈千塵上下打量著裴霖曄,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全看透了似的。 裴霖曄自然也看到了她,神色如常地給二人行了禮,也不贅言,干脆地稟起了正事:“九爺,朱永追著幸存的三匹狼找到了狼窩,發現狼窩里被撒了一種藥粉,還有被斬殺的一頭母狼以及兩頭剛足月的小狼崽子?!?/br> “狼窩里的就是這種藥粉?!?/br> 裴霖曄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紙包,呈給了顧玦,油紙里包了半個指甲蓋的褐色藥粉。 顧玦把紙包交給了沈千塵,沈千塵看了看那藥粉,又嗅了嗅氣味,就確認了。 她點點頭,表示這就是西越草。 結合現有的這些線索,顧玦和沈千塵已經能大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某個人今天去那個狼窩殺了母狼與小狼崽,還給頭狼下了西越草的藥粉,激發頭狼的仇恨與血性,并引導那匹發狂的頭狼去追殺顧玦。 顧玦淡淡道:“狼對敵人冷血,可是對種群忠誠,對伴侶至死不渝,對幼崽更是呵護備至頭狼應該是追著我的氣味來的?!?/br> 氣味?沈千塵心念一動,握住了顧玦的手,肯定地說道:“香,也許是蘅蕪香?!?/br> 顧玦的貼身之物沒有那么容易被外人得手,所以沈千塵能想到的就是“香”。 平日里顧玦只用兩種香,一種是蘅蕪香,顧玦日常穿的衣物都是用蘅蕪香來熏的;另一種是她親手做的香囊,里面的香料是她親手調配,有凝神靜氣的功效,除了顧玦外,她只把香囊贈于了少數的親朋好友。 沈千塵覺得自己還是大意了,琢磨著以后無論是給顧玦熏衣服的香料還是他用的香囊,都得用她專門配的香料才行,一種只屬于她與他的香料。 顧玦與裴霖曄對視了一眼,也是若有所思。 沈千塵正思忖著,驚風就帶著一個細眼睛的錦衣衛進來了。 那錦衣衛恭敬地抱拳稟道:“皇上,臣等剛剛拿下了給頭狼下藥之人,人已經帶到了殿外?!?/br> 顧玦的指節在茶幾上叩動了兩下,接著就起了身,問沈千塵道:“瞧瞧去?” 當然要去!沈千塵也起了身。 見狀,那細眼睛的錦衣衛欲言又止,生怕皇后會被外面那個歹人嚇到,但見裴霖曄沉默,他也就默不作聲了。 幾人簇擁著顧玦與沈千塵來到了殿外。 正殿外的屋檐下擺好了兩把椅子,殿外的兩邊站著兩列高大威武的錦衣衛,從石階一路往下,個個都手執火把,照亮了承光殿前方的空地。 只見一個精壯的黑衣男子形容狼狽地跪在地上,頭發凌亂,雙臂被幾圈繩索綁在了身后,臉上、肩上以及胳膊上有好幾道傷痕,散發出淡淡的血腥味。 顧玦坐下后,對著裴霖曄使了一個手勢,裴霖曄立即就意會了,開始審訊那個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子:“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 黑衣男子一言不發,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裴霖曄打了個響指。 下一刻,一個方臉錦衣衛出手如電,直接卸了黑衣男子的肩關節,那黑衣男子身子微微一晃,卻沒發出一點聲音,死死地咬緊了牙關,額頭冷汗涔涔。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裴霖曄又問了一遍。 黑衣男子還是不說話,腰板挺得筆直。 裴霖曄又抬手打了個響指。 于是,黑衣男子的另一側肩關節也被卸了,冷汗愈發密集,嘴唇幾乎要被咬出血來。 方臉錦衣衛淡淡道:“下一次我會打碎你的膝關節?!毙兜舻募珀P節可以接回去,可是打碎的膝關節卻沒法恢復如初,他就會是個廢人了。 “呸!‘你’算什么東西,狗仗人勢!”黑衣男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地咬牙。 然后,他的嘴角就溢出了一行黑血,臉上勾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他嘴里吐出了更多的黑血,身子軟軟地往一側倒了下去,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瞪得大大的,如同那頭被顧玦一箭射死的頭狼般,死不瞑目。 就算沈千塵沒撬開他的牙齒看過,也可以確信他是服毒自盡了。 這是一個訓練有素的死士! 周圍靜了一靜,夜風習習,帶來遠處的蟲鳴聲。 “他的京話實在不怎么!”沈千塵撫了一下衣袖,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其實意味深長。 在場的人全都聽出了這死士的古怪口音,他分不清“你”和“李”,死前的那句“‘你’算什么東西”念得就好像是“‘李’算什么東西”。 這是不少南昊人說齊語時常犯的毛病。 那細眼睛的錦衣衛有些驚訝地看了看沈千塵,沒想到皇后一個嬌弱的小女子看到這種血腥的場面竟然如此鎮定,還能談笑風生。 “確實?!鳖櫕i附和了一句,接著就吩咐裴霖曄道,“裴霖曄,去把南昊三皇子與二公主叫過來?!?/br> 裴霖曄立即應命,親自帶了一隊人馬去請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 沈千塵興致勃勃地賞起月來,山中少炊煙,空氣比京城更好,夜空也顯得更璀璨,更清澈,星月彼此映襯,好似數之不盡的寶石嵌于夜幕上。 這般美麗的夜色讓沈千塵起了對月小酌的興致,吩咐琥珀上了一壺葡萄酒,享受了一番“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情調。 當她慢慢地小酌完兩杯葡萄酒后,烏訶朗南與沙耶兄妹倆就隨裴霖曄過來了。 兄妹倆也看到了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沙耶似乎嚇了一跳,拉了拉兄長的袖子。烏訶朗南安撫地拍了拍meimei的手,以身體擋住了meimei的視線。 兩兄妹繼續往顧玦與沈千塵這邊走來。 待兄妹倆行禮后,顧玦很直接指著地上的尸體問道:“烏訶三皇子,你可認識此人?” 烏訶朗南與沙耶又朝地上黑衣男子看了一眼。 兄妹倆似乎都被尸體的猙獰面貌嚇到了,沙耶既害怕又不忍地移開了目光,烏訶朗南雙眸微張,神色間有些緊張,也有些忐忑。 他猶豫了一番后,頷首道:“認得,他是昊人。他的左臂上應該有鷹頭紋身,這代表著鷹揚衛?!?/br> 方臉錦衣衛蹲下了身,用刀割破了那黑衣死士左臂的袖子,看了看尸體的左臂后,稟道:“皇上,他的胳膊上確實有一個鷹頭紋身?!?/br> 顧玦挑了下眉,又問道:“鷹揚衛不是昊帝親衛嗎?” “曾是?!睘踉X朗南連忙道,臉上露出難以啟齒的神情,為難地說道,“鷹揚衛是先帝一手培養的,曾是君主的親衛。但家父登基后,鷹揚衛死忠于先帝,不愿臣服家父?!?/br> “家父也曾下旨赦免鷹揚衛,愿意招攬其中的有能之士,可是那些幸存的鷹揚衛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人現身?!?/br> 頓了一下后,烏訶朗南又補充了一句:“最后一任鷹揚衛指揮使松摩曾任太傅,負責教授烏訶迦樓武藝,現在烏訶迦樓與松摩全都下落不明?!?/br> 雖然烏訶朗南沒有明言,但是他言下之意已經很明確了,他在委婉地告訴顧玦,昊國先帝死后,鷹揚衛只效忠于先帝之子烏訶迦樓。 顧玦瞇了瞇狹長的眸子,把話挑明:“鷹揚衛是烏訶迦樓的人?” “正是?!睘踉X朗南頷首道,沙耶垂著頭站在一旁,余驚未消,花容失色。 “原來如此?!鳖櫕i笑了笑,這也沒說幾句,就把人給打發了,“兩位請回吧?!?/br> 烏訶朗南眸光閃了閃,鄭重地行了禮,就帶著meimei一起退下了。 裴霖曄叫了四個錦衣衛護送兄妹來返回他們的宮室。 顧玦與沈千塵也起了身,又返回了承光殿內,沈千塵還不忘讓琥珀帶上她的那壺葡萄酒,她還要繼續與顧玦一起對月淺酌。 沈千塵一邊走,一邊用手指悄悄地撓了撓顧玦的掌心,用動作問他:你怎么看? 顧玦微微一笑:“烏訶度羅怕了?!?/br> 烏訶度羅登基后,一直沒能真正坐穩南昊江山,下至民眾,上至藩王,都在觀望著烏訶迦樓到底是生是死,想看看他能否復辟。烏訶迦樓現在回了南昊,恐怕烏訶度羅也猜到了他在南昊,擔心帝位不穩,所以急了。 “這些南昊人真是討厭?!鄙蚯m噘著嘴抱怨道。她難得和顧玦出來玩,就生生被他們壞了興致。 說話間,兩人又回到了書房。 顧玦親自給兩人各斟了一杯葡萄酒,優雅地淺啜了一口酒水,就見沈千塵對著他比了一根食指:“再一杯?!彼粶暑櫕i一天喝兩杯。 “好?!鳖櫕i笑了笑,應了。都聽她的! 他的聽話換來了少女滿意的笑容。 九遐真乖! 沈千塵其實沒醉,但喝了酒后,渾身就處于一種奇異的放松狀態,輕飄飄的。 她想也不想地湊過去在他唇上吻了吻,作為獎勵。 她嘗到了他唇上香醇的酒液,下意識地微微一吮,然后就想退,可是后腦卻被男子的大掌壓住,她的嘴唇也被他輕輕地吮了一下。 沈千塵的腦子里霎時間一片空白,渾身仿佛被火灼燒似的,變得guntang起來。 少頃,他放開了她,她的意識還有些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他說了“不省心”三個字。 “不省心?”沈千塵傻乎乎地問了出來。 顧玦勾唇一笑,眉目繾綣,修長的手指在她面頰上溫柔地摩挲了一下,笑道:“這大齊也不比昊國省心?!?/br> 沈千塵:“” 沈千塵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意識漸漸又清明了起來。 大齊的朝堂確實不省心。 雖然顧玦才登基三個月,但在這段日子里,也足夠她與他看到大齊的種種問題了。 從朝制到軍隊到科舉到宗室勛貴等等,各有各的問題,這些問題不僅僅是因為先帝顧瑯,還有大齊百余年來積壓的一些弊端。 顧玦接著道:“大齊和南昊南北分治是目前最好的形式?!?/br> 南北兩國彼此制約,也是一種維穩的平衡之道。 最初,顧玦之所以選擇和烏訶迦樓合作是為了給自己、給秦曜、給北地軍的所有人留一條退路,讓他和秦曜可以退守西北、北地,形成一種三足鼎立的局面。 因為顧瑯駕崩,他也就順勢調整了計劃,演變為現在的局面。 沈千塵但笑不語。 反正無論顧玦做出什么樣的抉擇,她都會站在他的這邊,無怨無悔。 夜色更深了,萬籟俱寂。